林老太太这会正站在正房门口，见卿一过来了，忙不迭让余妈妈打了帘子，双手向还在拾级而上的卿一伸了过去。
“淋坏了吧，走，我屋里已备了姜汤。”林老太太拉着卿一进了门。
司墨只在门口站了站，与司苗交了眼色，禀了余妈妈，便去给卿一拿衣裳了。林老太太命人端了姜汤，又去取了帕子给卿一擦了脸，才坐定了。
“这几日晚上总是睡得不够安稳，到底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林老太太一手牵着卿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所以想让你过来陪我说说话。你进林府也有六年了。一晃眼，这已经十三岁，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林老太太眼里满是慈爱，看着眼前这个几年来自己小心爱护的女子，身段高挑，睁着一双如夜空中的星星一般璀璨的双目，姿态矜娇的立在自己面前。
与六年前进府时的样子，当真是大大的不同了。
“姑祖母又说笑了，卿一这几年多亏有您照扶，这份恩德，不是几句感谢就能道得明的。”卿一真挚的挽了林老太太的手，轻轻的说了长久以来就想说的话。
“说起来，我心里一直记挂你的祖父，你也确实是个争气又懂事的，不枉了我这几年偏疼你。”林老太太望着门口，口里忆着年轻时与萧家五老爷的一些琐事。
“他自来就是个好强的，可是偏生那一年家中出了那样的变故，心里很是难熬了几年。好不容易将你寻了回来，却不久就......”
卿一在一边静静听着，这位萧府的五老爷，也就是表小姐的祖父，是个很有峥骨的人。
好人却不能得了善终，即便是没有血缘的卿一看来，也是很令人叹谓的。
屋外的雨声顺着风吹进来，显得整个屋子格外静谧。她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林老太太当然不会只是拉了她来回忆她的祖父，但定定坐了许久，林老太太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卿一眼睛顺着手心，慢慢将目光移到了脚下那双缀了金丝和银线花纹鞋邦的小靴子上，那上面的颜色用的很是巧妙，鞋身是上好的牛皮，底下再打了钉垫着，防水的效果就出奇的好。
卿一再仔细盯了那牛皮看，透过灯光，只见那上面还上了金漆的，稍稍换个角度，就能见上面微微泛着光。
这庄子上的下人，竟还有人用得起这样的雨靴？
卿一望着脚上大小无比贴合的鞋子，无意间想到这是那赵任时摆在门口的，再看这鞋子的眼神就深邃起来。怎么那么巧？
她猛地收回了脚，长裙迅速的淹没了脚下，引得裙摆微微动了动，林老太太察觉到，遂顺着卿一的眼神往她脚上看去，然而除了一双雨靴的轮廓，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想什么去了？刚刚我说的话可有听到了？”林老太太皱了眉。
卿一闻言一愣，老太太刚刚说什么了？上一句话还是萧家的五老爷萧恭，年轻时如何与林老太太关系要好。也不知是不是说到正题了。
卿一这样想着，眼神不自觉瞄向了老太太身侧的司苗，只见司苗正张大了眼睛，交握着双手在腹前，趁林老太太不注意，轻轻抬了左手，比了个“五”。
五？这是说的五少爷林邵予了。白日里，卿一想着除了为了林邵予的亲事忧心，林老太太实在没有什么要与她说说话疏通疏通心里郁结的了。
卿一当下明白过来，就笑着道：“姑祖母，您是在担心五表哥吧。”
林老太太正喝着茶的双手一抖，身姿往后顷了顷。她看向左手边的卿一，眼前这个玲珑标致的侄孙女，正歪头凝神想着什么，眼睛却是盯着地上的。林老太太脸上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说道：“是在担心他。”
“卿卿觉得，姑祖母和四太太都是好意，独独要看五表哥的意思了。那日他既说自己要寻个良人，想必是不想您和府里的人太过操劳。”所以一定要据着他，好好挑门亲事才是正经呵。卿一并未看到林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变化，她一心想着如何说话才是妥当。她自认为还没有权利去干涉府里各人如何决策，便只能装作不好回答，哄哄林老太太顺心就好。
林老太太再次看向卿一，眼里的神色不再是探寻和问究，她嘴唇不自觉就翕了翕，十分郑重的问道：“那你觉得，之恩这个人怎么样？”
“五表哥为人洒脱，生性随和，脾气也好，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的，很是难得。”林府里的下人，当真个个都是喜欢他的，再想到此时正在厢房歇息的赵若岚，卿一更觉得这番形容没有错。
她说完便抬起了头，正对上司苗在一旁打手势，司苗紧咬着嘴唇欲说又不得说，面上的表情刻着又着急又担忧。卿一脸上的笑停住了，望着林老太太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低下了头。
“这么说来。你对之恩的印象很好。”林老太太叹了口气。
卿一忽然明白自己会错司苗的意了，惹得林老太太误以为她也是心仪林邵予的。
怎么办？她在心里想着什么词才是合适的，待撞见林老太太看过来时那副风轻云淡般从容的眼神，嘴里竟不自觉的应道：“是。”
此时她脑中忽然就空白了。
卿一注意着林老太太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倦容，到口的话似卡在喉咙处，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她急的左右手使劲扯了别在手腕的帕子。
这一幅样子看在林老太太眼里，心里只是好笑，到底是年轻，这么沉不住气。又想到，亏的是被自己发现了，如若是尚氏，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之恩这个人，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和性子都好，就是有些太执拗了些，不过无妨，若是有人从旁好生引导和提醒，必不是什么大事。”林老太太站起身来。那日她在屋里听到林邵予和卿一行酒令，对的那一句听着让人一头雾水的对子，再后来回屋时，林邵予明显借了酒胆行为乖张的与卿一说话的样子，林老太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原以为卿一会是个明白的，不会也起了心思，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猜错了。
也罢，本就是想含蓄的问一问卿一的意思，可话还没问出口，她自己竟就这样露了心声。
五哥，我该如何是好？
“好了，今夜也有些晚了，本来是想让你给我抄几章佛经，回去好供在佛堂的，但看着今日这雨实在有些吵人，你必静不下心来，我也不留你了。”
说着林老太太自顾自的走到了一边的灯盏前，一副我累了，不愿再多说的样子，留下身后那个犹如泥塑般呆立在原地的女子，退回了睡房。
“姑祖母......”卿一回过神来，她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好了。我心里明白，外面雨大，你先回屋歇了吧。”林老太太透过屋里挂的小纱帘子，轻轻道了最后一句。
卿一就这么呆呆站在小厅里，只觉得双脚都铅住了，似有千斤重般，怎么抬都抬不动。
怎么办？
卿一朝着里间那个小屋子看了又看，可直到灯熄了，林老太太都未再叫她。
“小姐，我们先回屋吧。”站了近半个时辰，司苗只差要落泪了，凑过来轻轻拉了卿一。
卿一环顾着四周昏暗的烛火，慢慢往门外走去，直到出了正屋门口，才低声与司苗道：“刚刚我未听到的那些话，姑祖母说了什么？”
“她说萧家五老爷待她恩重，她心里记着，所以会一直替他爱护你。五小姐那边，她会择了时候另外给她分个园子，让您暂且放宽了心，不要计较。”司苗说完，看了卿一的眼睛，忽的跪下了,“是我乱打了手势，小姐，您打我骂我吧。”说完司苗低声抽泣来了。
卿一看了她良久。上苍弄人，她怎么就没想到，林家有五少爷，也有五小姐，更有萧家的五老爷。
是她自己先入为主，会错了意，以为会林老太太会说五少爷的亲事，乱了自己的方寸。
卿一扶起司苗，道：“你我相依这么多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不会。眼下，咱们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卿一撑了伞，不等司苗上前，一个人冲进了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