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林府的小姐都在自己屋里用了早点,林慕仪去了赵若岚房里送行,两位老爷并了府里的几位少爷,站在庄子前送赵任时出了门。一边的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待用过早点,也在院子与赵若岚道了别。
“若是有机会,下次再到汴州来玩。”林慕仪轻拉了赵若岚双手,殷切的邀请她下次再来汴州。
“一定会的。”赵若岚心下也有些不舍得,几番珍重,外人看来仿佛是林府的某位小姐要外出远游。
赵任时身边的随从隔着大门,朗声禀道:“小姐,少爷让我来问您,说一切都齐整了,是否可以启程了。”
赵若岚听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那随从去了。
卿一向那随从看去,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副机警又沉着的模样,正垂着手弯腰候在门口。
昨日那双鞋,还未有机会谢一谢那赵公子,但想到昨晚就是因着那双鞋,自己走了神会错了老太太的意,心里上了十二分的惆怅。
卿一跟众人在一边看着赵若岚出了门,很想得体的笑一笑,嘴边微翕了翕,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
赵任时扶着赵若岚上了马车,透过门口那扇清漆的大门,看到院内几张模糊的脸。只有几位老爷和少爷仍是站在门口的石级下。
他朝门口的几人抱手敬了一敬,一一别了林府的众人,悠然上了马车,缓缓朝着王夫人的宅子驾过去。
待那二人一走,林府这边也吩咐着各自启了程,朝着汴州方向去了。
晚上林府的众人聚在了老太太的福禄园吃了饭,饭毕,刘氏命人上了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新鲜瓜果,林老太太只看了一眼,便道:“还是自家养的东西好。”
她看了看林淑仪,又转到林秀仪,越过卿一,定定的落在了林慕仪身上,然后又侧身对着一边的林悦茗和林董茗笑了,捡了两个大大的枇杷,分到二人手里。
“乖。”林老太太满眼溺爱的看着两个孙小姐接了枇杷,皮都不剥的送进了嘴里。
卿一只觉得自己脸上和身上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惹得她瞬间就懵了,脸色渐渐由原来的温和如常,变得尴尬和焦躁。
老太太这是生她的气了。
是了,辛辛苦苦带在身边养了六年,不声不响就对府里的少爷暗生了情愫,林老太太,想必是相当窝火吧。卿一再次留意林老太太的神色,她双脚轻轻在地下的方砖上磨着,心里想着如何才能解了老太太这口结。
一切都是自己太大意。
她撇了撇嘴,再次换上一副可亲又温顺的模样,等着机会与林老太太说上话。
“现在正不当季,不然可不止这几种瓜果。”林焕德在一边说道。
“是啊,再过一两个月,李子也出了,再过去就是栗子,用热水煮着去了皮,跟着老鸡一块炖了,很是养人的。”二太太接了嘴。
众人三言两语的讨论起各季的吃食来,想着法子把知道的小菜式列出,然后又一一猜了里头有些什么原材料,另外着了配菜和佐料一起,想着会是什么味道。
老太太见了,就唤了春蕾进来,寻了笔墨摆在堂前,让林邵秋代笔,将众人想到的新菜式和新做法记了下来。
众人说的就更起劲了。
末了林老太太一看,已经整整写了五六张纸。她命余妈妈将这些新鲜菜式和做法送到了厨房,直道等这些东西到了季,就按照单子上的做出来尝一尝。
卿一在一边几次欲插话,却都被林老太太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一直到大家从福禄园散了,卿一仍旧没能和林老太太接上话。
待到众人都回了屋,卿一还站在福禄园的正门口,看着头顶那一盏盏透亮的灯笼发着呆。
“小姐,卯正了。”司墨不忍打搅,眼看着天越黑越透,几度踌躇终于上前唤了她。
卿一再一次转身,身后那扇门,已然有人落了锁,再怎么看,也是一屏青褐。
“回去吧。”卿一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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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回事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卿一回了临福院,坐在镜前卸了头上的珠钗,问着这几日留在院里的司叶。
这是继司墨和邱妈妈到临福院后,二太太从齐县庄子上选进府的丫鬟,一共有八个,司叶只是其中一个,今年只有十岁,其余的,被分到了府里其它几个小姐和少爷的屋里。林慕仪屋里的那个,叫绘芷。
四年来,卿一对她很客气,这次是特意留了她在院里看着的。
不管是不是刘氏的眼,四年下来,再好的耐性也该磨光了,是与不是,很快就能见了分晓。
“只一件。事务处的大管事,和二老爷屋里的小丫鬟冰儿,前日被人撞见在后房柴房里私会。本没有伸张的,可大管事家的那位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前日上午发现的事,因为二太太去了乐县,下午大管事家的就闹到了大奶奶那边,说,人是二房的,怎么也要讨个说法才行。”
司叶答的很是简明扼要,这回话的本事,她是认真跟司墨学了的。
“在小姐面前,不要使了心思,有什么,就禀什么。你要记住。”司墨这样教她。
司叶仰头看向妆台前头都未回的卿一,虽然只有十三岁,可她眼里刻着的,分明是心中正快速思考的百转千回。
司叶只看了一眼,又恭敬的低下了头。
卿一眼睛眨也不眨的停在司叶的脸上,心里想着事务处大管事褚怀,为何此番要这样行了事?
管事的和府里丫鬟私会,这在大宅院里是相当避讳的事情,何况那褚怀是个有家有室的,据闻褚怀家的还是个十分泼辣的性子,他何苦要冒了这样的风险,选在这个时候私会了二房的一个普通丫鬟呢?
卿一很快想到那日自己在二太太刘氏院子里送帕子时,不经意说出的,给萧府的信落在了二门的情景。
会不会是二太太有意制造了祸端,向褚怀引了祸水?如果是,那刘氏的耐性可算是相当的好了,生生等了两日,待到众人去了庄子才发作。可这手笔,是不是有些大了?褚怀家的这样一闹,大管事若真是与那丫鬟有私情还好说,若没有,这口黑锅和恶气,她又怎能笃定褚怀能咽得下,可就算咽下了,刘氏又能得了什么好呢?
卿一只觉得一个脑袋不够用,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
末了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再想到林老太太此时正生了她的气对她不理不睬,就更加头大了。
第二日卿一照例去给林老太太请了安,但这一次,林老太太正拜在佛堂里,让余妈妈带了话,要站在福禄园的众人都各自散了。
卿一不由在心中一阵长叹,这是要此生都不想再看到她了么。
“祖母今日是怎么了,免了安也不早些跟我们说了。”林慕仪站在卿一身后,伸长了脖子往佛堂的方向望,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祖母虔诚,少在这胡说八道。”林邵予不知何时到了林慕仪身边,轻飘飘的说道。
一见到他,卿一心里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明知不能怪林邵予,却不自觉的生了一丝怨怼。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日老太太不应该是问:你觉得是秦家的小姐好,还是赵家的小姐好么?
她又看了看林慕仪身旁的林邵予,忽然间就能体会,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卿卿。”林邵予双眼穿过林慕仪,叫住了欲转身回院子的卿一。
那声音十分温和,听在卿一耳里,还带了三四分的软绵,直唤的人全身酥麻。卿一调了调姿态,淡淡的侧过身来,与斜对面的林邵予微点了头算是见了礼。
她站的方向正对着太阳,眼睛就自然的眯了起来,微抬了下巴做出了一个“找我何事?”的探究样子。
今日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卿一很想如往常一样自如的和众人笑一笑,三言两语的客气招呼了,但心中却很没有心情。
卿一的样子,矜娇中仿佛带了一层高傲。
林邵通和林邵秋几个都有些不解起来。但林邵予似没有看到一般,仍是往前迈了一小步。
“昨日在庄上的时候,就听阿慕说你要给祖母抄几章佛经。可有抄好了?前些时候,我从北门的旧货市场里淘到了几本经书,原是想先给祖母的,现在看来,倒不如给了你更痛快。”说着,林邵予回头看了看跟过来的林邵通和林邵培,仿佛与人见证一般,扬了声音道:“反正你是我们几个里,最喜欢和祖母谈经论佛的。”
原是一腔的好意,然而此时的卿一却怎么都动容不起来,她仍站在原地,似没有听见一般,目不转睛的望着林邵予。
“卿卿姐,卿卿姐?”林慕仪唤她。
卿一仍是没有动,心里想着定是哪里不对,让姑祖母见到了林邵予对她的不寻常。
可是自己步步小心,到底是哪里让她看到了呢?
她很想上前问一问林邵予,你可有跟姑祖母说了什么?
卿一脑海中勾画着那一副样子,声音确是平平静静的,她看向林慕仪道:“我没事。昨日原本是要给姑祖母抄经书的,但姑祖母留了几个叔父和婶婶议事,我过去的时候已有些晚了,姑祖母推到了回府后,什么时候抄倒还没有定。”
“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林慕仪想到那日卿一在自己屋里打翻了茶盏,也是这样一幅呆愣愣的样子。
“真的没事。”说着,卿一挽了林慕仪的手,“今日还有好多课程没学呢,耽搁了这几日,不知道妈妈们又要加些什么。”
每次遇到林府小姐们外出,教养妈妈们就会在隔日加大了课程,以便几人更快的熟悉和掌握,别的都好说,唯独礼仪这一课,一旦几个小姐出了门,第二日课程上,原本只要端一刻钟的茶盏,就会延长到半个时辰,直托的双手抽筋,麻木失了知觉。
“快别提醒我这个。”林慕仪忙捂了耳朵。林邵通和林邵培觉得有趣,追着林慕仪在院子里叫着:“六妹妹,不知今日是要加什么课啊......”
林邵予也跟着笑起来,他见卿一仍是一副神魂飘渺的样子,就走过去像从前一样拉了她的衣袖,一句“你也是怕加课程的吧”还未说完,卿一就兔子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动作和幅度十分的突兀,在院中还未散尽的各人眼里,尤其明显。
林邵予伸出去的左手,指缝里只微微夹住了卿一的袖摆,那场面无端端就多出了一份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