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小松有一部为打击乐器所写的作品,题目富有诗意,但又不可言喻——《曦》。虽然已是多次聆听,但依然让人感动莫名。就笔者个人的直觉判断,这是所有打击乐作品中最杰出的创作之一。“记得初次聆听,即感到不得不屏住呼吸。全曲结构高度凝练,意念清晰集中,具有“逼迫”听者全神贯注的内聚力。虽然专为打击乐所作,但绝不追求一般的外在喧闹效果,反而执著于深邃的意境营造和心理探究,迫使听众全然改变常规概念中对打击乐这个音乐品种所持的一般印象。作者显然坚守音乐应该关注人生重大命题的传统美学立场,但在音调性质、乐器选用和素材组织等方面又汲取近来风行一时的“世界音乐”养料,通过彻底个人化的独立思考,形成一种悠远、神秘、内省而又不乏野性张力的乐风。《曦》的音乐以东方人特有的方式直指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精神层面,它昭示出严肃音乐在当代文化建构中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同时也标示出中国音乐已经企及的世界性艺术高度。”笔者曾在2003年的一篇旧作中如是评说。
当然可以就此作品的良好结构控制和非凡叙述张力做进一步的技术性分析,如通过乐曲开端混沌初开式的散点“音节”,途径中段震耳欲聋的野性爆发,再由热胀冷缩式的声响过渡,最后终于神秘莫测的原始歌唱(这一段尤其感人,似乎是在远古的蛮荒之后,终于艰难地寻觅到一种真正属“人”的、带有一丝暖意的声音)。
不过,笔者眼下想到的,倒是这首乐曲所设置的一个美学难题——它究竟是“无标题音乐”还是“标题性音乐”?如果属前者,我们如何能够在听觉经验中排除上述的那些几乎明白无误的象征意蕴(更何况还有《曦》这个题目的深长意味)?如果属后者,我们又如何能够解释,此曲的音乐陈述显然并不是依据任何音乐之外的线索,而是植根于音乐本身的心理逻辑和发展脉络?试探性的答案或许是,“无标题”与“标题性”之间,并不是黑白分明,而是一个无限宽阔的地带。
另一个想到的史学问题是,常常听说二十世纪以来的“现代音乐”是“难听”、“抽象”而“枯燥”的。瞿小松的《曦》雄辩地证明,上述对“现代音乐”的一般化指责是站不住脚的。不错,“现代音乐”中缺乏“旋律”,可能也并不“悦耳”,但这并不妨碍在二十世纪以来的音乐中出现具有深刻表现力的杰作。当然,话说回来,“现代音乐”中确有很多“难听”而且乏味的平庸之作,正如“古典音乐”中也存在很多虽然“好听”但同样乏味的平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