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种曲》本《幽闺记》第五出《亡命全忠》(红衲袄)曲说:“好笑番魔也,怎当俺三千忠孝军。”又白云:“将军手下有三千忠孝军,人人勇敢,个个当先。待那奸臣来时,把它一刀杀了。”这是陀满兴福出走前同他手下人的对话。南戏各本虽有差别,但都提到忠孝军。全剧本事发生在金国境内。《金史》卷四四《兵志》说:“迄其亡也,忠孝等军构难于内;乣军杂人,召祸于外。”可见全剧有一定的历史真实性作为背景,它由一个相传已久的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发展而成南戏。
谁是南戏《拜月亭》或《幽闺记》的作者,迄今争论不决。《六十种曲》本此剧作者署名施惠。一般论者大都表示同意。也许这是因为各本《录鬼簿》都说施惠是杭州人,同世德堂本第一折(满江红)“自古钱塘物华盛”相吻合。但此中疑点很多。周氏传抄天一阁明写本《录鬼簿》,姓名作施君承。曹本虽说施惠字君美,但注明:“一云姓沈。”他的着作列有《古今砌话》,而不列任何南戏。砌,天一阁本作诗。如果《幽闺记》或《拜月亭》果然是他的作品,它比《古今砌(诗)话》岂不是更适宜于记入《录鬼簿》,而《录鬼簿》记载的毕竟不是这本南戏,却是《古今砌(诗)话》。至少可以说《录鬼簿》作者钟嗣成不知道这本南戏同他有什么关系。因此,谁是《幽闺记》即《拜月亭》传奇的作者仍然未能确定。也许真正的答案是,作为民间戏曲的《拜月亭》在世代艺人的演唱和改编中逐渐完成,而并未最后定型,本来不会有单一的作者。
《六十种曲》本《幽闺记》四十出中有一百十五支曲子同(九宫正始)所引古本例曲在不同程度上彼此可以认同,分三种情况:
甲、第六(赵皮鞋)(大斋郎)(柳絮飞)、七(旋风子)(好孩(花)儿)(章台柳)(醉娘儿)(雁过南楼)(山麻客)二支)、八(七娘子)(锦缠道)、十(衮衮令)一作(番鼓儿)(东风第一枝)、十一(刷子序)(刷子带芙蓉)一作(刷子序)、十二(贺圣朝)、十三(破阵子)(渔家傲)(剔银灯)(地锦花)一作(摊破地锦花)(麻婆子)、十四(薄幸)(赛观音)(人月圆)、十六(满江红)(望梅花)、十七(金莲子)二支、(古轮台)、十八(普天乐)(水仙子)三支,一作二支,(刮地风)十九(山坡羊)(梧桐花(叶)(念佛子)四支)、二十(尾犯序)(本宫(梁州)赚)二支、(尾)、二十一(羽调排歌)、二十二(驻马听)(驻云飞)(降黄龙)二支、(太平令)(黄龙衮)一作(衮遍)、二十三(三棒鼓)二支)、二十四(排歌)、二十五(三登乐)(水底鱼)(嘉庆子)(品令)(卜算子)(金梧桐)(豆叶黄)(月上海棠)(五韵美)(二犯六幺令)一作(二犯幺令)、二十六(上马踢)(銮江令)(凉草亭)(一作(狼草生)(腊梅花)(一作(狼草生)(灞陵桥)(新水令)(销金帐)(思园春)(福马郎)(红芍药)(红衫儿)(会河阳)(缕缕金)、二十七(步蟾宫)、(五样锦)二支,一作一支)、二十九(玉漏迟)一作(玉漏迟序)、(扑灯蛾)、三十(夜行船)(本序)二支)、三十一(望吾乡)二支,一本合成一支、(撼(感)亭秋)、三十二(红衲袄)(青衲袄)(二郎神慢)一作(二郎神)(莺集御林春)(四犯黄莺儿)、三十四(秋蕊香)、三十八(懒朝天)等出,九十六支曲子只有个别文字出入;乙、第十(番鼓儿)、十七(扑灯蛾)、十九(水红花)、二十五(尹令)、二十六(粉孩儿)、二十八(孤飞雁)(胜如花)、三十四(二犯孝顺歌)等出,八支曲子大体相同而有一二句差异;丙、相差较大,彼此之间仍然存在着对应关系的只有一支曲子,(九宫正始)作(五供养),(六十种曲)本第七出作(油葫芦),而世德堂本则在(混江龙)后,漏注曲牌名(油葫芦)。
上述一〇五支曲子分布在全剧四十(一作四十一)出的二十七出中,可见两者同出一源,而在流传过程中发生变异。
另有十四支曲子见于(九宫正始),而不见于(六十种曲)本。它们却大都见于世德堂本。(回回舞(弹)见世德堂本第三出,(误佳期)见同书第十六出,(太师引)见第十八出,(双声子)(作(双劝酒)见第三十九出,(四边静)见第四十二出,(小桃红)(五韵美)(团圆旋)见第四十三出,(江头送别)(紫苏丸)(下山虎)(五般宜)等曲,看它们的内容都是剧终生旦即将成婚或成婚时所唱。强人唱(破金歌)、媒婆唱(青歌),及第三出(回回舞(弹)及第十六出(误佳期)、第十八出(太师引)是被删节外,其余九支曲子都由于两个版本结局不同而产生。(九宫正始)采用的《拜月亭》同世德堂本很接近,而它的副末开场保存了南戏的原始面貌,似乎它比《六十种曲》本早。世德堂本全名《新刊重订出相附释标注月亭记》,卷首署:“源游重订,绣谷唐氏世德堂校梓,海阳程氏敦伦堂参录”,可见它也经过后人的整理和改编。(九宫正始)特别注明是古本的(番鼓儿)和(尹令),世德堂本同所有各本都不一样。这是它经过改编的又一证明。
最后讨论《杀狗记》。
《六十种曲》本《杀狗记》三十六出,它有四十六支曲子同(九宫正始)所载选曲只有个别文字出入,它们是第五(五供养)、六(引军旗)(惜奴娇)(锦衣香)(江(浆)水令)、七(本宫赚)二支)、八(吴小四)、十(一匹布)、十一(叠字锦)二支,一作(灞陵桥)(叠字锦)、十二(绣停针)(下山虎)(望哥(歌)儿)(江头送别)、十四(贺新郎)(赏宫花)、十六(七贤过关)(一作(金络索)(多娇面)三支,[一作(古皂罗袍)四支] 、(福清歌)、十八(叱精(那吒)令)(行香子)、十九(锦上花)二支)、二十一(长生道引)二支)、二十二(庆青春)、二十三(沈醉东风)、二十四(番鼓儿)、二十五(上林春)(光光乍)(系人心)二支、(皂罗袍)(锦缠道)、二十九(胜葫芦)一作(大河蟹)、三十(铁骑儿)、三十一(大影戏)(缕缕金)、三十三(梅子黄时雨)(忒忒令)、三十四(啄木儿)(三段子)、三十五(好姐姐)等;第三(丹凤吟)(节节高犯)一作(生姜芽)、七(风马儿)(青[清]歌儿)、十二(水红花)、十四(梨花儿)、十七(梁州序)、二十(古针线箱)、二十三(青歌儿)一作(柳絮飞)、二十五(宜春令)、二十九(梨花儿)等出十一支大同小异;只有第二(菊花新)一作(挂真儿)、四(琥珀猫儿坠)、十八(大迓鼓)一作(风入松)等出三支曲子差异较大,但彼此内容相近。《六十种曲》本注明是冯梦龙的“定本”,这三支曲子比(九宫正始)的例曲文字雅驯,很可能出于冯氏手笔。以上六十支曲子分散在全剧三十六出中的二十七出。(九宫正始)只有一曲(奈子花)不见于《六十种曲》本,根据内容它应在第六出,当是后者所省略。《杀狗记》在本文所讨论的几种南戏名作中版本差异最小。
四、结论
到此为止,就南戏名作《琵琶记》及《荆》《刘》《拜》《杀》包括《南曲九宫正始》及出土抄本印本在内的主要不同版本以及《刘希必金钗记》和潮剧《荔镜记》所作的对勘和考察,得出结论如下:
一、上述几种南戏起源都很早,它们是民间艺人世代累积型的集体创作,在长期流传过程中,经无数次的演出、改编而逐渐成形。它们同金元杂剧以及中国长篇话本小说的成书过程十分相似。有人从几种不同的传世版本中挑出一种作为原本或“元本”,以其他一切版本作为“面目全非”的“明改本”,这种看法同有关南戏各版本实际校勘对比的结果并不相符。
这是以传统典籍的校勘方法往不同性质、不同情况的戏曲版本中硬套。
所得结论无异刻舟求剑。
二、上述几种南戏起源甚早而写定较迟。现存写本或刻本则更迟。
它们之中只有《琵琶记》经文人高明再创作而写定。从高明的去世和《琵琶记》的写作年代看来,并考虑到陆贻典抄校本是在清代过录明代嘉靖本的事实,所谓“元本”《琵琶记》以及《南曲九宫正始》所引录的“元谱”都是欺人之谈,但陆抄本和《九宫正始》所引录的包括《琵琶记》在内的各本南戏选曲大都来自较早的版本已从校勘中得到证实。虽然,其中也有一些曲子在流传中以讹传讹,可能不及其他明刻本近真。
三、严格地说,除《琵琶记》外的各本南戏都没有最后写定。从来就是各本并传、优劣互见的局面。上述各本是否已经写定,情况复杂,分述如下:甲、《琵琶记》经高明改编而写定,虽然其他各本的散出明代后期仍在个别流传,如《秋夜月》(《新锓天下时尚南北徽池雅调》)中的《托梦》一出,《群音类选》北腔类收录的《赵五娘写真》,但完整的别本已被淘汰,《托梦》则可能是后人的增补散出,不一定另有全本。乙、谢天佑校改的富春堂本《白兔记》同成化本、《六十种曲》本并存。富春堂本未能取代别本,同时也不能以别本为原本,指责富春堂本为妄改。它们在地方剧种和昆腔中各领风骚,并行不悖。世德堂本的《拜月亭》和《六十种曲》本的《幽闺记》大同小异,异点不止一处,主要却由于生旦团圆前的某些情节的不同处理而引起。《荆钗记》《杀狗记》大体已经成型,可以归入同一类。丙、《刘希必金钗记》以及本文未加讨论或失传的多数南戏都归入这一类。它们由于没有得到高手的加工而形成公认的定本,有的因此而失传或濒于失传,有的则在各地民间艺人的世代相传中个别的或主要的出目得到丰富发展而全本则逐渐湮没。
关于南戏的正名以及它作为民间戏曲的特征,本来应该是上述结论中的最后一条,由于篇幅过长,当另作续篇以供探讨,潮剧《刘希必金钗记》和《荔镜记》也将同时加以论述。
1987年元宵于杭州
(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88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