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
彖曰:大过,大者过也。栋桡,本末弱也。刚过而中,巽而说(悦),行。利有攸往,乃亨。大过之时大矣哉!
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本卦阳多阴少,有阳盛过度之象;其中初、上两爻为阴,形如木材之中间坚实而两端软弱,以此作栋梁,则有“栋桡”之虑。又,上卦“兑”是泽,下卦“巽”是木,水应浮木,然本卦却呈木沉于水下之形,亦有“大过”之象。
栋:栋梁之才。桡:弯曲。
就像栋梁受重压弯曲变形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样,过度引起的危险也很容易被人们察觉,这是好事,可以及时得到纠正,使事情能够顺利发展。此卦象又寓有另一意思:人的地位虽然高且显赫,如同栋梁一般,然而不胜重任,也会有木被水所淹之象。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
象曰:藉用白茅,柔在下也。
上古时期,古人席地而坐,祭祀时,就在地上铺上干净的茅草,以示恭敬郑重。
初六在巽卦下位,谦恭柔顺;面对非常过渡时期,小心翼翼,就像在祭祀时,在祭品下垫上清洁的茅草一样谦恭,表示甘居下位,所以不会有过失。
这一爻是说处于非常时期,要特别谨慎才可以避祸免灾。
九二:枯杨生禾弟,老夫得其女妻,无不利。
象曰:老夫女妻,过以相与也。
“禾弟”是老的杨树根下长出的嫩芽。“女妻”在这里比喻年轻的妻子。
象传说“过以相与也”,是说在过渡时期,过分和不相当的匹配,好歹也是刚柔相济,也就是过度的阳刚得到阴柔,阳刚之盛相对缓解的意思。
这一爻是说阳不能离开阴来维持平衡,老夫少妻虽然脆弱,但因应时势,相对而言还是适宜的。
九三:栋桡,凶。
象曰: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也。
九三是阳爻居阳位。过度刚强,虽然与上六相应,但上六又过于柔弱,无法相应;九三又以刚用刚,过于绝对,排斥了阴柔的辅助,因而就像屋顶中央的栋桡一样,有倒塌的危险。
这一爻是说过分刚强而又毫无借重,强调了过于自负,得不到辅助,往往会招致危险。
九四:栋隆,吉。有它,吝。
象曰:栋隆之吉,不栋乎下也。
九四与九三同是阳爻,都是房屋的正中,区别是九四阳爻居阴位,以刚居柔,象征着虽刚,但能用柔,也就是“大过”中的“不过”。九四与初六相应,初六是已经被压弯的房梁,无力上应,九四只好下行以阳趋阴,求得辅助。虽然得志,但以刚强求助柔弱,面子上难免羞辱,象传说“不栋乎下也”,是说栋隆弯曲而不折,是得自于下梁的勉力支持。
这一爻说明,过刚就要以柔来辅,强调要避免倒塌折断,必须以刚用柔。
九五:枯杨生华,老妇得其士夫,无咎无誉。
象曰:枯杨生华,何可久也。老妇士夫,亦可丑也。
九五爻象征着一棵老且枯萎的杨树,却还能生出花朵。犹如一年纪较大的妇人嫁给一个年纪轻的丈夫一般。这样能够没有灾患,但也不会有什么可光荣、称誉的。
由于九五爻在上六爻之下,而且是兑卦之主体,兑乃少的意思,所以说是少男、士夫。
这一爻是说,不正则不久。
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
象曰:过涉之凶,不可咎也。
此爻意为,若涉过河川的话,有遭水淹没、溺死的可能,这一现象是凶险的。他本身无所怨咎,不会因此而造成过失。
由于上六居于九五阳爻之上,所以是“乘刚”的现象,即可能因此而招祸,但同时它又居“正位”(阴爻阴位),所以对他本身是无奈的,不能归咎。
中流击水独立无惧
大过卦在颐卦之后,序卦传说:“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意思是说,没有丰富的颐养,就不可能有所兴动和作为。从卦象分析,在八卦所象征的自然物中,巽的象征物为风为木,兑的象征物为泽。大过卦中的下巽象征树木,上兑象征大泽。本来泽为水,滋润树木,树木以长。但“大过”的卦象,是树木在大泽之下,被大泽之水所淹没,这早已超越了滋润树木以保证其生长的正常范围,构成了灭顶之灾的“大过”之时。湖泽之水滔天,树木浸没其中,过多过久过甚,树木怎能正常生长?所以杂卦传说:“‘大过’颠也。”颠,颠倒。生活的颠倒,的确是非常时期。象传进一步说:“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卦象启迪了人们的哲学思考。
程颐说:“君子观‘大过’之象,以立其‘大过人’之行。君子所以‘大过人’者,以其能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也。天下非之而不顾,独立不惧也;举世不见知而不悔,遁世无闷也。”倘若我们把这种认识“移植”到政治层面上,则作为领导者,处在大动荡的时期,必须要有中流击水、独立不惧的思行方式,采取非常措施,以应对动荡的“大过”态势。比如当敌军已越过前线,一场残酷的白刃战即将大规模展开,这时再向千万里之遥的皇帝请示,来得及吗?明朝末年,朝廷与后金(即后来的清)对抗,从军队数量、武器装备、粮秣辎重及经济力量等,无不优于后金;从指挥战争的统帅来看,如熊廷弼、袁崇焕,皆为优秀的军事家,不仅擅长战略思考,且善于战役战术安排。但从整个战争的发展进程看,明军却节节败退,后金骑兵取积极进攻态势。因为明廷腐败无能,崇祯帝猜忌统帅,自毁长城,每次作战计划,都要取圣旨而后行,而皇帝又不明了前线的具体情况,怎能不自取灭顶之灾呢?处大过之时,而不许出“大过人”的贤才,不准“独立不惧”的真正思想,这样的领导者,显然是一个糊涂蛋。最后崇祯皇帝终于把自己送到景山上吊的绳子里。
与此相反,在此前不久的宰相张居正,其所言所行,则显示出他确实是一个能够在大过之中独立不惧的领导者,在万历初年实行了十年的改革。当时土地兼并,赋敛无度,国防废弛,生灵涂炭,形成了国家与民族的严重危机。处此大过之时,没有非常之人(即“大过人”)出来收拾残局,力挽狂澜行吗?在他当政的十年间,改革措施的确行之有效,明王朝的内忧外患渐次平息,国家相对安定,经济也有发展,当时国家仓库的粮食可支十年之用,太仆寺积金四百余万。明代中叶以后,只有张居正执政的十年是较清明富强的时代,以此前后,都是乌烟瘴气,混乱黑暗。但当时顽固派煽动舆论来反对他,御史刘台弹劾他“威福自己,目无朝廷”,罪莫大焉,迫他辞职。但张居正到底是“大过人”,必有“大过人”者的非凡举动。他在父亲去世后,不循例丁忧三年,而是拒不辞职,坚守岗位,他更在《独漉篇》中大声怒道:“欲报君恩,岂恤人言!”这里的“君”,不仅指皇帝个人,而且是整个封建国家的象征。因为有了张居正“大过人”的改革,为晚明王朝延续了数十年的生命。后来在万历皇帝亲政以后,一切与老师张居正对着干,凡是张居正的一切作为,不问青红皂白,统统推翻,同时也就葬送了大明江山。亡明者,非清也,而是在大过之时坑害“大过人”的朱明王朝自己!
当然,在大过之中,有独立无惧的精神,有中流击水的勇气,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但同时应注意,在爻辞九三中所警示的那种情况。“栋桡,凶。”是说栋梁弯折,有凶险。它居下巽之上,处上下卦位转化的位置,阳刚妄动躁进,急于上应上六,阳气太盛,过刚必折,在大过之时,违悖中道,拂于中心而一味孤行,显然要呈凶象,这犹如已无栋梁之才而强占其位,本弱而“栋桡”,将有屋塌人亡之灾,事出自然之势。如在南宋宁宗朝开禧初年,宰相韩胄专政,欲以北伐收复失地以建非常之功,立万世之名,大方向当然还是正确的。但不问条件是否成熟,加以当时如浙东安抚使辛弃疾、兵部侍郎叶适等著名抗战派极力拥护,于是盲目兴师伐金,结果大败而归,如史弥远所称:“自兴兵以来,蜀口、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胜计,公私之力大屈。”南宋朝廷不得不割地、赔款、函韩胄之首以谢金人,耻辱之盟,祸及子孙。抗战北伐,凛然正气,心志可嘉。但处“中原沦陷且百年”的大过之时,不是长久经营,而妄行侥幸,欲一日而坐收万世功名,刚猛过甚,本弱不胜负担,如九三之“栋桡”,结果身死名灭,史留恶名,岂不悲哉!所以象传说:“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也。”即使有像辛弃疾、叶适这样的英才,因其不明“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之训诫,同样在无意中促成了一出历史悲剧。
从大过卦整体来看,大过之时,社会人心也失去控制,如果不加补救,出现“大过人”者来干一番非凡的过人事业,则不足以挽危图强。面对大过的灭顶之灾,是消极坐等灭亡,还是积极挽狂澜于既倒?两种精神效果截然相反。大过之时的大动荡年代,正是肩负重要责任的领导者或有志于此的人大显身手、大有作为之时,但同时,针对大过之时刚强过甚的特殊性,道家创始人老子曾提出“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处下,柔弱处上”的说法。这不是否定富国强兵的必要,而是说不能因兵强而一味只知用兵而不知进退变化,这显然能够预防“栋桡,凶”这种过上加过情况的出现,颇富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