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份探讨体育活动对减轻体重作用的著名研究报告由丹麦研究团队在1989年发表。丹麦人训练了那些久坐不动的实验者,让他们参加马拉松大赛。在训练了18个月,并真正跑完马拉松后,该减肥项目中有18位男性平均减轻了2.5千克的体内脂肪。至于9位女性实验者,丹麦研究者指出,“并没有观测到身体成分的变化。”同年,纽约圣卢克罗斯福医院肥胖研究中心主任泽维尔·皮–桑耶(Xavier Pi-Sunyer)回顾了证明“加大运动量就可以减轻体重”理念的现有研究,他的结论与2000年芬兰研究者的相同:“经过锻炼,肥胖者的体重和体脂有的减少,有的增加,有的甚至没有变化,所有这些情况都曾出现过。”
我们对“多运动能减肥,还不会多吃来补偿”这样的理念深信不疑,其原因在于那些健康记者相信它,他们在媒体上发表的文章被广泛阅读,而真正的研究文献却无人问津。
例如,处于锻炼减肥浪潮井喷期的1977年,国立卫生研究院主持召开了第二届肥胖与体重控制大会。与会专家的结论是:锻炼在体重控制中的重要性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高。这是因为,由锻炼引起的能量消耗的增加,同样易于导致食物摄入的增加。我们无法预测增加的卡路里消耗是否会被更多的食物摄入相抵消。
同一年,《纽约时报》报道称:“现在已经有了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定期的锻炼——只要锻炼持续不间断——确实使体重有显著而持久的减轻。”不过这个所谓强有力的证据,就是吉恩·梅尔经过“精密严谨的实验”证明的“适量锻炼可以轻微抑制食欲”,仅此而已。
到了1983年,《时代周刊》的健康记者简·布罗迪(Jane Brodi)开始在报纸上介绍“锻炼乃成功减肥之关键”的种种方法。
1989年,皮·桑耶对运动就能减肥的观点发表悲观结论论文的同一年,《新闻周刊》却对公众宣称,锻炼是任何减肥项目中的“本质因素”。现在,根据《时代周刊》的说法,在极少数光靠运动没能减轻足够的体重的情况下,那么“你还得确保不多吃”。
为什么肥胖研究者和公共健康权威会从同一个故事中得出不同的结论?著名作家安贝托·艾柯(Umberto Eco)在他的小说《傅科摆》中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我相信你能领会这一点。现在,养成假装相信的习惯和养成相信的习惯之间,已无差别。”
20世纪70年代后期至今,促使我们相信运动可以维持和减轻体重这个理念的主要因素似乎是研究者自己的欲望:他们希望这是真的,并且不愿公开承认实际相反的情况。然而,公众难免会对探究真正的实验证据“兴趣索然”。正如梅尔以前的学生朱迪思·斯特恩在1986年所写的,号称运动对减肥无效是“目光短浅”的,因为这样就忽略了运动对预防肥胖及维持体重的贡献。当然,后者也从未被好好证实过。
甚至在运动减肥的科学探讨中,哲学观点都开始占主宰地位。但不管怎样,这些论调就是无法解释“运动量增加,食欲也增加”这个如此简单的原理。探讨食欲和运动之间关系的想法被抛弃了。医生、研究人员、运动生理学家甚至健身房的个人健身教练,他们都开始把饥饿当作脑中仅存的某样东西——这肯定是“意志力”薄弱的问题,而不是人体需要恢复消耗能量的自然结果。
对于研究者本身而言,无论证据实际上证明了什么,他们总能找到一个法子来撰写他们的文章和评论,使他们能继续推广运动减肥的论调。一个常见的办法是只讨论那些支持体力活动和能量消耗的多少决定我们有多胖的结论,而简单忽略那些可以反驳这个理念的证据,即使后者数不胜数。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例如,两位参与撰写《肥胖手册》的专家称,丹麦研究者尝试将久坐不动的实验者转变为马拉松赛跑者,使得男性实验者减去了2.5千克的体脂肪。他们将此作为运动的理由,但忽略了丹麦实验中女性根本没有瘦下来这个事实。别的专家开始辩护称,我们可以通过无氧运动如举重或阻抗训练,而不是通过跑步这种有氧运动来减肥,后者纯粹就是为了增加卡路里的消耗。这个想法是通过无氧运动来增加肌肉、减少脂肪,此消彼长,即使我们的体重保持不变,我们也会变得更健康。因为和脂肪相比,肌肉的新陈代谢更加活跃,可以燃烧更多的卡路里,所以,增多的肌肉有助于维持体重不反弹。
当然,这些专家又忽略了那些具体数字,因为它们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我们真的能使2.5千克肌肉取代2.5千克脂肪,对大多数成年人来说,这就是个非凡的成就了。
在结束我对运动和减肥论调的批评前,我想简要让大家看一下2007年8月由美国心脏病学会和美国运动医学会出版的指导方针:“我们有理由假设,每天消耗能量相对较多的人群与能量消耗少的人群相比,他们体重增加的可能性较低。”这些权威专家还写道:“迄今为止,支持这一假设的数据并不特别有说服力。”
受到我们可以靠运动来减轻体重这一理念的暗示,权威们不愿言之凿凿。他们偷偷加了一个条件词“迄今为止”。这样做,他们就能开着可能性的大门。也许某一天,某人能科学地证明,专家们内心的希冀的确是现实。
但是,我还想告诉大家,“因为久坐不动才会发胖,只要增大能量消耗,就会变瘦或者防止进一步肥胖”的想法至少在一个世纪前就出现了。早在1907年,欧洲最有影响力的肥胖及糖尿病权威之一卡尔·冯·诺登(Carl von Noorden)就提出了这样的观点。事实上,我们还可以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当时,一位肥胖的英国人威廉·班廷(William Banting)在他畅销书《肥胖书简》中谈到了他多次减肥失败的经历。班廷写道,他的一个医生朋友建议他“多干体力活”来减肥。所以班廷“每天清晨花几个小时”划船。他的肌肉变得健壮,但随之而来的胃口大增使我不得不大吃大喝,结果还是导致体重增加。班廷说:“最后,我那位可爱的老朋友建议我还是放弃锻炼吧。”
美国心脏病学会和美国运动医学会的专家可能会认为,如果我们进一步努力去研究运动和减肥的关系,我们就能最终证实冯·诺登、班廷的医生朋友,以及这一百年来的研究者、医生和运动迷们从那时争论至今的观点是正确的。反正运动就是能减肥。
科学史则给出了另一种可能。科学告诉我们,如果一种观点让人们思考了一百多年,检验了几十年,仍无法得到令人信服的证据来证明它是正确的,那么,这种观点也许是错误的。我们不能百分百说它是错误的,因为科学没有绝对的说法。但我们可以说,如今是个大好时机,去证明它就是错得那么简单又离谱。
假如你现在相信我说的,减少卡路里摄入不能减轻体重,增加卡路里消耗也不能保持不反弹,我们就该全面反思并取得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