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中国人民坚持了8年的抗日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侯德榜也回国了,他看到国内的人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这是中国人民盼了8年盼来的日子。“永利”的同事们同样是兴高采烈。他们点起火把,放起了鞭炮。人们敲着鼓在街上涌来涌去,侯德榜与“永利”的同事们一起,通宵达旦,在极度兴奋中度过了抗战胜利的这一天。
战争已经结束了,和平已经到来,该是复兴“永利”的时机了。为了复兴“永利”的事业,范旭东、侯德榜早就为十大厂的建设下了一番苦心,他们未雨绸缪,打算重振旧业。为此,他们不得不向当时的国民政府请求核准向美国贷款建厂的事宜。呈文早就交了上去,但是过了很长时间,却未得到回复。于是,范旭东打算亲自前往拜访当时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孔祥熙。可这位以贪污敛财著称的“财神”,对范旭东的请求并不作正面的回答,而且把“永利”战后面临的一大堆困难摆了出来,趾高气扬和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言语之间还流露投资入股、鲸吞“永利”资产的意图。当范旭东加以推辞之时,孔祥熙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拂袖站起,说声“送客”,便向内室走去。
回来之后,范旭东非常气愤,他对侯德榜说:“若不是为了国家、民族,我才不会受他们的挟持、欺压呢!我个人要是仅为了吃饭、享福,把‘永利’、‘久大’收拾收拾,够我享受几辈子的。而今为了十大厂计划的实现,我们还得去当孙子,去向那些老爷们求情。我们一定要争取在不丧失‘永利’权利的前提下,让他们在保证书上签字!”
侯德榜也支持范旭东的想法,决定与范旭东一起再去一次。他们找到了当时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宋子文家中。在宋子文的客厅中,范旭东、侯德榜两人正等待这位宋院长的接待。秘书已经进去了,不一会儿,秘书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意从内厅中走了出来,说:“宋院长正在处理重要公务,请两位稍等片刻。”范旭东、侯德榜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内厅又走出一位身着旗袍,走路扭扭捏捏的女人,随着开门声,内厅中传来一阵女人们的嬉笑声和“哗哗”的洗牌声,中间还夹杂着宋子文带着并不纯正的洋味的话语。范旭东、侯德榜两人很气恼,明明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却要以重要的公务来捉弄人!于是两人不辞而别。从宋府回来之后,侯德榜非常气愤,握着十大厂的蓝图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他与范旭东两人辛辛苦苦为建设十大厂而定的初步计划在宋子文、孔祥熙等权贵的面孔前顿时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这位为中国的化工事业操劳半生的科学家,无论对什么样的技术困难,从未被吓倒过,靠他那种“追到底”的顽强精神和严谨的治厂态度,带领“永利”的同仁们闯过了一道道难闯的关口。而今天,他真正感到了困惑,一种从未感到过的困惑。
梦寐以求的建设十大厂的计划彻底落空了!本来身体并不好的范旭东受到这种严重的精神打击,已经是心力交瘁,积劳成疾。这一年,62岁的范旭东因黄疸病和血管病同时发作,医治无效,溘然长逝!至死,他的床头还叠放着战后十大化工厂的蓝图。他死前嘱咐“永利”同仁:“齐心合德,努力前进!”
得到范旭东逝世的消息,侯德榜悲痛欲绝,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范旭东几十年来为创建中国化学工业,为了“永利”事业而东奔西走、不辞劳苦的情形。他想到在为“永利”奋斗的过程中,每当自己遇到困难或挫折时,总能得到范先生的支持和爱护。范先生是他事业上的坚强后盾和良师益友,他决心按照范先生生前所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进,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儿的退让。在范先生的遗像和灵前,侯德榜沉重地宣誓:“同仁们,继承先生遗志,遵先生之计划进行,一切无变化。将来若小有成就,非同仁之力,乃先生擘划之功。若其无所成就,非先生之计划不善,惟予等小子无良。”
范先生走了,“永利”、“久大”、“黄海”的同仁们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永利厂不能群龙无首,大家一致推举侯德榜继任永利化学工业公司总经理。
侯德榜忍痛节哀,他要接过范先生手中的责任,把中国化学工业继续发扬光大,这是对范先生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也是他自己大半生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
悲痛中,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范先生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齐心合德,努力前进!齐心合德,努力前进……”那声音一声高似一声,在侯德榜的耳际回旋,久久不散。他深深感到自己肩上的任务之重、责任之大,他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是战后塘沽、南京两厂的接收和上千名工人的复员工作。辞别了悲痛中的同仁们,他决定马上东进,去主持两厂的接收和复员工作。
来到南京,登上过江的轮船,渡过了宽阔的长江江面,8年前由范旭东和侯德榜亲手主持建起来的南京硫酸铵厂已经隐约可见了。他的思绪突然回到8年前那个暮霭沉沉的傍晚,他和最后一批“永利”同仁撤离南京时,曾对天盟誓:“我一定要回来的!”今天,他这不是回来了吗?是的,他回来了,他又回到了阔别8年的硫酸铵厂。
然而,经过日寇8年的摧残,侯德榜曾经苦心经营的硫酸铵厂已经面目全非了。硝酸厂只剩下一座座凋壁残垣,所有的设备全被盗拆到日本国内去了;冷水塔本来是用最好的美国红木做的,现在却改成了劣质的日本木材;6个深井,只有1个还算完好,其余的全部报废;其余各厂的设备也是破烂不堪,令人目不忍睹。
视察硫酸铵厂之后,他匆匆奔向劫后的塘沽碱厂。日本在强霸碱厂后,派了一个学电气的外行来当厂长。7年中全厂未曾整修,未曾清扫,整个碱厂也已经被弄得面目全非了:碳化塔损坏严重,有一台已被拆除;石灰窑结了瘤;蒸氨塔的菌帽全部被拆除,未剩一个;冷却排管已经锈得不能使用;五台煅烧炉也烧坏了三台;发电机也已经没有原来的发电能力了……
看到这一切,侯德榜心如刀绞。
在对范先生的深切悼念和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极端痛恨中,侯德榜带领复员后的两厂职工和技师紧张地对设备进行检修和保养。全体同仁对他给予了大力支持。
在“永利”同仁们的大力支持下,经过几个月检修后的碱厂已开工产碱,而硫酸铵厂则由于损坏严重,不得不再往后推迟开工的日期。
在接收南京硫酸铵厂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原来设备较齐全的硝酸厂只剩下空楼一座。后经一再追问日本负责人,他们才含糊交代了硝酸厂的设备在1942年就被盗运到日本。侯德榜得知后,立即向当时的国民政府申请,要求前往日本,追回原来的设备。而国民政府对此表现消极,托辞此问题由盟军总司令部统一处理。问题一拖再拖,久久未得以解决。
后来,侯德榜等人三番五次与蒋介石当面交涉,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国民政府才勉强准予办理。数月之后,才得驻日盟军总司令部的复函:“该项设备已经查明,并已命令日本政府妥为保管,准备归还,要永利派人赴日处理。”
永利化学工业公司即派人到日本进行实地考查原来设备的情况,结果发现设备仍完好可用。但部分原件在日本使用期间损坏的,已由日本方面另行配置。可日本方面却提出,把他们配置的原件拆下,不予归还。“永利”驻东京办事处坚决不同意这种做法。双方相持不下。为了争取被劫物的完好归还,侯德榜于1947年7月亲自赴日本。
到达日本后,侯德榜找到盟军最高统帅部总司令麦克阿瑟,与他进行面对面的交涉。对于美国只让拆还原件,不许拆去日本更换过的配件的意见,侯德榜义正词严地宣布:“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中国人绝不允许这样做。打个比方说吧:假如日本拆还了我们的一辆汽车,拆去前是能行驶的,到归还时,不论他们更换了轮胎,还是别的零件,而总该是一辆能开动的汽车才行,否则我们拿回去做什么!”
一番话说得麦克阿瑟这位元帅无以对答,这才勉强同意日本方面把原硝酸厂的设备整套归还。
看到了自己曾经亲自组装的硝酸设备机器,经过8年的磨损,已非旧貌,侯德榜几乎不能认识它们了。他抚摸着机身,就像抚摸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他感慨万分,说:“我们的新机器经过他们这么多年的磨损,我已经难以认识了,它们真是憔悴不堪。”
在拆完设备后,盟军总部决定由中国人自行运回国内。侯德榜听到后,认为这个决定不合理。为此他又向盟军总部据理交涉。他说:“失去的东西还要到盗贼的聚赃处去拉,这是不必要的义务,也是不合理的!”盟军总部后来自知理亏,被迫允许这套设备改在“日本口岸交货”为“利用日本船只回空吨位,或者分配中国使用的船只,担负永利厂硝酸设备机器归还的运输任务,目的地为上海。”
在设备的运输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当货运到日本口岸时,驻日的永利公司清点人员发现设备上贵重的白金网被窃,我方当即向盟军总部报告,后经多次交涉,才由盟军总部转令日本政府照原有规格制作新的白金网偿还永利公司。
整个交涉、拆迁、运输工作大约经过1年半的时间才得以完成。在这个过程中,侯德榜表现出崇高的民族气节,积极维护了中华民族的尊严。不妨想一下:侯德榜作为一名实业家,为了自己民族的利益,为了“永利”的利益,居然能在曾经统辖百万雄师、驰骋疆场而不败的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面前,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地直面抗争,最终胜利而归,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民族自尊心和责任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