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画家中，霍克尼的画显得格外明亮。读他的画，我总感觉他的创作时间是在春夏之交，因为那时候的一切都给人温暖之感。不仅是正在发生的一切，还是已成过去的一切，甚至是未来将发生的一切，都带给人心理上的极大愉悦。
和所有的艺术家一样，霍克尼关心的也是现在、过去和未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这三个时间段中。只是，每个人打量这三个时间段的眼光不同，所以看见和感觉的东西也就会不一样。
不论对哪个时间段，霍克尼总是以温暖的眼光来面对。这是最令我感佩之处，因为越是在艺术上登峰造极的艺术家，就越看到人生的寒冷和冷酷。甚至寒冷和冷酷才真正构成人生的真相。霍克尼肯定也对此毫不陌生，只是他从不在画面上表现。我曾经怀疑他是不是想逃避什么，但很快我打消了这一念头。因为执拗地选择温暖，其实是一种人生的态度。
在他的名作《克拉克先生和夫人珀西》这幅画中，霍克尼的态度表现得分外彻底。
画面简单清晰。克拉克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一只白猫蹲其膝上。他穿件蓝毛衣，牛仔裤。左手夹烟。一双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珀西叉腰站在丈夫右侧。两人中间是通往阳台的门。打开一半的门外正照进温暖的阳光。两人都似乎没有过去和未来，但拥有的现在就足以令他们获得平静。
霍克尼渴望抓住和表达的就是平静。平静交织着他的现在、过去和未来。
但生活从来不会平静。平静只属于偶然。艺术家感兴趣的也就是偶然。因为在艺术家看来，没有哪个偶然不对人生产生作用。只是它常常被视而不见地忽略掉了。越是真正的艺术家，才越能认知偶然的力量和强大。有时候想想我们自己的经历，会发现造成今天的起因不过是一连串的偶然聚合而成。
说人生有必然的，不过是堂而皇之的书面言辞而已。
因为作为个体，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源于偶然，其他的又有什么可以说是必然？
偶然的人生总是带给人很多避不开的东西，因此选择什么样的态度就显得格外重要。
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必须确认自己对生活和人生的态度。
说某个人乐观，或者说某个人抑郁，其实不一定就是这个人碰巧遇见了什么值得乐观或抑郁的事，而是无论遇见什么事，他都会选取这样一种面对方式。说人生复杂的人恰恰忘记了，单纯比复杂具有更强的力量。不变应万变的真正涵义是，只有不变，才能将万变应付自如。
就像霍克尼，他从不改变地选择温暖和平静，其实就让人看到他内心中温暖和平静的力量，几乎可以让人忘记避免不了的命运打击。
用温暖和平静面对打击和一切，不仅是态度，我以为那其实是种智慧。
有时候总觉得，我们遇见的聪明人很多，但有智慧的人却很少。
说到底，聪明和智慧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尤其在今天，聪明可以讨巧，但格局不大，甚至称得上狭窄。智慧却不一样，智慧从来不是用来把玩的，它只会是一个人的生命和灵魂构成。当温暖与平静成为智慧的底色，或许那才是最迷人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