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老人不再说话,双目虔诚地凝视摄像机,入定片刻,突然动手脱去土布上衣,裸出了身体。我们莫名其妙。看老人,身上瘦骨嶙峋,烂布一样叠皱的皮肤上浮着不少老年斑,胸腔上的排骨凸凹分明如同搓衣板。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满身的疤痕,亮晃晃红艳艳的,在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绽放。
老人面对摄像机,恭敬地抱拳,当胸一握,然后不慌不忙,走一圈方步,突然,双脚腾空,踏出一种节奏独特的舞步。导演眼睛一亮,立刻悄悄吩咐摄像记者开机。
老人的双脚如生了风,踩出的舞步扑朔迷离,叫人难以琢磨,像在乞求,像在逃避,又像在迫切地追逐。导演突然喊了一声:“八卦步!”我们仔细一看,果然,老人每踩出一个节奏,即构成一幅八卦图阵,而每一图阵的先后顺序既变幻莫测,又灵通圆满,透出一股诡谲的灵气——这正是我们此行找了很久的八卦舞步。
灵气如电流般游走在老人的腿上、胯上、腹部、胸膛、肩膀……渐渐地,老人腰不弓、背不驼了,原先灰灰的脸膛变得酡红,浑身像是注满了精气,鲜活如一青春勃发的后生。老人癫狂地随着舞步扭动身躯,像一条跃上青草岸的鲤鱼,浑身伤痕累累如同片片密匝匝排列的鱼鳞,在阳光下干渴地蠕动。蓦地,老人探出双手,合着冥冥中的一种昭示,极富节奏地拍打着身体,巴掌拍击在胸脯上、肚上、背上,响声清亮悦耳,给老人鲜花绽开蝴蝶纷飞的皮肉重重叠叠地烙上了数不清的枫叶样图案。一阵阵混沌不清的呼喊从老人的破嗓子里吼出来,滤过老人管不住风的豁牙嘴,听来就像落在峡谷陷阱里的老狼一样凄凉惨烈。呼号声合着手掌疯狂的拍打声,揉成了一种奇特的声响,神秘地牵引着老人的身体,做出粗犷洒脱的抽搐,像蟒蛇扭腰,像虎豹摆尾,像鹞子翻身,这是生命的释放,是力,是美……
突然,老人嘶哑的嗓子里吼出了一团团猩红的血花,辉煌地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如生命的轨迹。我们一看不对劲,正要上前阻止,却见老人随着最后一声呐喊,轰然扑倒,在地上写出了一个庄严的“大”字。
大家急忙跑过去,发现老人已没有鼻息。
我们找来了村里的人。村里人悲伤了一阵,便按部就班地依着习俗为老人收殓。一位年轻人告诉我们:这是一个老光棍,年轻时候媳妇给人拐走了,还遭了一顿毒打,后来就疯疯癫癫,直到现在。他说:死了倒脱爽……
听了这些,我们愕然。
个人的真正价值就是能自我解放,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决定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义上从自我解放出来。
幸福的篮子
[俄]尤·沃兹涅先斯卡娅
有段时间我曾极度痛苦,几乎不能自拔。
一天,我路过一家半地下室式的菜店,见一美丽无比的妇人正踏着台阶上来——太美了,简直是拉斐尔《圣母像》的再版!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凝视着她的脸。因为起初我只能看到她的脸。但当她走出来时,我才发现她矮得像个侏儒,而且还驼背。我耷拉下眼皮,快步走开了。我羞愧万分……瓦柳卡,我对自己说,你四肢发育正常,身体健康,长相也不错,怎么能整天这样垂头丧气呢?打起精神来!像刚才那位可怜的妇人才是真正不幸的人……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长得像圣母一样的驼背女人。每当我牢骚满腹或者痛苦悲伤的时候,她便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是这样学会了不让自己自怨自艾。而如何使自己幸福愉快却是从一位老太太那儿学来的。那次事件以后,我很快又陷入了烦恼,但这次我知道如何克服这种情绪。于是,我便去夏日乐园漫步散心。我顺便带了件快要完工的刺绣桌布,免得空手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我穿上一件极简单、朴素的连衣裙,把头发在脑后随便梳了一条大辫子。又不是去参加舞会,只不过去散散心而已。
来到公园,找个空位子坐下,便飞针走线地绣起花儿来。一边绣,一边告诫自己:“打起精神!平静下来!要知道,你并没有什么不幸。”这样一想,确实平静了许多,于是就准备回家。恰在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太太起身朝我走来。
“如果你不急着走的话,”她说,“我可以坐在这儿跟您聊聊吗?”
“当然可以!”
她在我身边坐下,面带微笑地望着我说:“知道吗,我看了您好长时间了,真觉得是一种享受。现在像您这样的可真不多见。”
“什么不多见?”
“您这一切!在现代化的列宁格勒市中心,忽然看到一位梳长辫子的俊秀姑娘,穿一身朴素的白麻布裙子,坐在这儿绣花!简直想象不出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我要把它珍藏在我的幸福之篮里。”
“什么,幸福之篮?”
“这是个秘密!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您。您希望自己幸福吗?”
“当然了,谁不愿自己幸福呀。”
“谁都愿意幸福,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怎样才能幸福。我教给您吧,算是对您的奖赏。孩子,幸福并不是成功、运气甚至爱情。您这么年轻,也许会以为爱就是幸福。不是的。幸福就是那些快乐的时刻,一颗宁静的心对着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发出的微笑。我坐在椅子上,看到对面一位漂亮姑娘在聚精会神地绣花儿,我的心就向您微笑了。我已把这一时刻记录下来,为了以后一遍遍地回忆。我把它装进我的幸福之篮里了。这样,每当我难过时,我就打开篮子,将里面的珍品细细品味一遍,其中会有个我取名为‘白衣姑娘在夏日乐园刺绣’的时刻。想到它,此情此景便会立即重现,我就会看到,在深绿的树叶与洁白的雕塑的衬托下,一位姑娘正在聚精会神地绣花。我就会想起阳光透过椴树的枝叶洒在您的衣裙上;您的辫子从椅子后面垂下来,几乎拖到地上;您的凉鞋有点磨脚,您就脱下凉鞋,赤着脚;脚趾头还朝里弯着,因为地面有点凉。我也许还会想起更多,一些此时我还没有想到的细节。”
“太奇妙了!”我惊呼起来,“一只装满幸福时刻的篮子!您一生都在收集幸福吗?”
“自从一位智者教我这样做以后。您知道他,您一定读过他的作品。他就是阿列克桑德拉·格林。我们是老朋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他写的许多故事中也都能看到这个意思。遗忘生活中丑恶的东西,而把美好的东西永远保留在记忆中。但这样的记忆需经过训练才行。所以我就发明了这个心中的幸福之篮。”
我谢了这位老妇人,朝家走去。路上我开始回忆童年以来的幸福时刻。回到家时,我的幸福之篮里已经有了第一批珍品。
不管时代的潮流和社会的风尚怎样,人总可以凭着自己高贵的品质,超脱时代和社会,走自己正确的道路。他们不追求物质的东西,而是追求理想和真理,得到了内心的自由和安宁。
新婚的礼物
杨澜
有一种情节每次都让我感动。
那就是在新婚前夜,母亲拿出自己平生最心爱的首饰,放到即将出嫁的女儿手中,无论这位母亲是粗手粗脚的农妇,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妇。无论这件首饰是粗布中包裹的银簪,还是锦盒中收藏的项链,在母女双手相握,四目相视的瞬间,一个神圣的仪式就完成了。
通常这时候两个女人都很激动,说着最亲密柔美的话;或者干脆哽咽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相拥而泣。
母亲的不舍与祝愿,女儿的向往与恐惧,都在这时释放。
同时,两代人开始有了一种平等的交流,作为女人,她们之间无所不谈。
那件神秘的饰物,明天将出现在新娘的身上,给她勇气和胆量去担当婚姻和命运。
我的婚礼临近的时候。母亲一直在翻箱倒柜,口中喃喃地说:“真是找不出什么东西。”
然后就见她坐在一堆什物中发呆。
父亲说:“给女儿些钱,让她自己去买件喜欢的东西,不就得了?”
妈妈立刻摇头:“女人的事,不是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