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日,曾在网上发过有关陈宏宽10月1日晚在贺厅钢琴音乐会的感想,看来当时“莫扎特/陈宏宽后遗征兆”已经初显,兹录于此。
迄今为止,陈宏宽在上海的每一场音乐会(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总共四场)都激起了波澜。这是他具有非凡艺术造诣的确凿见证。至此,完全可以有把握地说,陈宏宽是继傅聪之后一位真正具有个人风格和独特风范的华人大钢琴家。
这种个人性,在他昨天的莫扎特奏鸣曲诠释中表露无疑。阴沉、内敛,甚至带有一丝诡秘,于是,相信会有不少听众产生疑虑——这是“正宗的”莫扎特吗?
有听者认为,这是他强调了莫扎特音乐中的贝多芬气质所致。笔者不敢苟同。尽管K.457是莫扎特最贝多芬式的作品,但陈宏宽却并没有强调C小调的“英雄性”,而是凸显了音乐中潜在的宿命感和压抑性,因此整体色调偏于暗灰。贝多芬直到晚年,才会偶而触及这般的人生苦涩。
另一方面,他显然有意强化了莫扎特音乐中的“先锋性”和“现代感”——在K.457的末乐章的开头,我们听到他手下的切分节奏处理几乎消除了正常的律动感,乃至让人产生错觉——这不是主题,而是一个即兴的引子,直到那个令人联想起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三短一长”的音型响起,音乐似乎才进入正常轨道——只是欲言又止,音乐在一个惊叹号上戛然悬置(必须感谢莫扎特的鬼斧神工)。
又如,K.533/494的第二乐章的中间段落,勾画出一幅幽灵神怪的诡状异形。这当然是莫扎特所有奏鸣曲中在和声上最放肆大胆的片段,但有经验的听者几乎从中听到斯克里亚宾或甚韦伯恩的回响,这却是因为陈宏宽在节奏处理上刻意打破韵律、追求险笔所致。
如此处理,定招非议。但陈宏宽的用意也明白无误,这是他的个人解读,听者赞同或是反对,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就K.533/494而言,我个人觉得,陈宏宽的诠释是我听到过的最有意味、最有心理深度的处理。由于该曲的三个乐章创作时间前后不一,乐章的性格和立意相差也很大,因而对于演奏者而言,如何将三个乐章协调成一个具有心理连续感的统一体,那是一个相当富于挑战的难题。第一乐章是一个不动声色、思维迅疾的复调编织;第二乐章如上所述,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幻奇想。如何贯通这两个看似“不搭界”的乐章,就看第三乐章的性格设置——而这恰恰是陈宏宽的匠心独具之所在:这里,“天真无邪”的主题被特意处理成控制的弱奏“半声”——这是“八音盒”般的声音幻觉,虽然甜蜜,但却是“假象”,心理的维度由此被成倍加深。整个末乐章中,莫扎特特有的“带泪的欢笑”,在陈的手下得到了透彻的展示。总括全曲,这首奏鸣曲通过陈的声音塑造,变成了一次具有超验意味的和精神穿透力的对人生境况的无言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