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春日的一天,在病榻上的赵朴初给茗山写信说:“我辈均已臻耄耋之年,不宜过劳,务祈珍摄,以期久住度生。邓颖超大姐曾谓我‘劳逸结合,以逸为主’。朴初住院三年,以能随时安心静养,体气较之年相若者为佳。敢以此奉赠座下。”
赵朴初用毛笔抄好邓颖超送自己的八个字,送给茗山。赵朴初曾对茗山法师说,朋友越久越好。茗山今年88岁,所以朴老称“我辈均已臻耄耋之年”。在赵朴初眼里,茗山法师是“僧中之宝”。
接到赵朴老的信,茗山法师感慨不已。朴老自己的身体不好,却想到利他、乐他,这是他的菩萨心啊!
4月28日,京城谷雨后的一个星期五,邱嘉伦打电话给冯其庸说:“朴老已基本恢复原样,可以见面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可有时间?”去年6月5日下午,邱嘉伦给冯其庸打了一个电话,说:“朴老病危!”此后,邱嘉伦经常给冯其庸打电话,谈朴老的身体状况。
冯其庸忙说:“好啊!什么时候去?”
“今天下午4点半,我们在北京医院门口见。”邱嘉伦也希望早日看望久病的朴老。
冯其庸在花店挑了一束鲜艳的花,拿在手里,准时到了北京医院门口。朴老的病房在北京医院住院楼第九层,乘电梯上去后,朴老已坐在床上,等待着客人了。冯其庸和朴老握手时,将鲜花送给了朴老。朴老的脸色已经恢复到和病前差不多的样子,思维很好,眼睛、表情一如既往。
冯其庸告诉朴老说:“我今年8月还要去新疆帕米尔高原,去为玄奘古道留下标志。”朴老听了,连连跷起大拇指,表现了赞赏的神情。考虑到朴老要休息,两人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朴老频频示意,与客人道别。走到门口,冯其庸回过头来,朴老还在目送他们。见冯其庸回头,朴老再次举手示意。
下电梯时,冯其庸对邱嘉伦说:“朴老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两人相约,过一段时间再来看赵朴老。
当天晚上,赵朴初的身体又出现不适。邱嘉伦将这一消息告诉冯其庸后,冯其庸心里不免增加了一分恻隐之心,或许,我们不该去打搅朴老啊!经过三四天的抢救,朴老再一次脱离了危险。
冯其庸写文章回忆说:谁能想到,这竟是我们与朴老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回家后,邱嘉伦还来电话说,朴老说:冯先生坐的时间太短了。
朴老病情加重后,晚辈们安排了轮流值班的时间表。
这天,轮到林华陪住(林华母亲林阿姨是赵家保姆,1945年母女一起随朴老夫妇从上海到北京,林华在朴老家长大)。晚上7点多钟,林华到了医院,见赵朴初还在看东西,说:“别看了,太累了。上班族这会都下班了,您还在这儿用什么功呀!咱们聊天吧。”赵朴初患白内障,虽然一只眼睛已做了手术,但眼神毕竟差些了,但他坚持天天看报纸,看文件。听了林华的话,赵朴初放下手上的材料。
赵朴初说:“你知道吗?到北京来时你用了一张大人的车票啊!”
林华说:“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把我买的半票给弄丢了,又补了张半票,这才变成一张大人的票呀!”两人都笑起来。赵朴初说:“你那个陈先生呀,说了我好几天,不过那时还好,现在盯得是更紧了。”“阿先生”,即陈邦织,林华1945年丢了火车票,陈阿姨怪朴老不该把票交给小孩子呢!
林华说:“不盯紧您还行啊,您还不什么都得丢?一会儿找助听器,一会儿找拐杖……越是要紧关头,越是找不到。”
谈起四十多年前在大拐捧胡同17号打板羽球的事,赵先生说:“我记得当时你的同学帮助你,你不要忘记别人对你的帮助啊!”
林华说:“我都记得,我会遵照您的‘知恩报恩’去做的。”林华生第二个孩子时,先打算不要的,她对赵先生说:“明晖说:‘赵爷爷、陈奶奶、小陈奶奶都好,就是我不好!是我不要她!’”赵朴初听了,呵呵笑了起来。明晖是林华女儿,1979年1月12日生。
护士见他们这样亲切的说话,说:“你们聊得真高兴呀!”
第二天早晨,赵先生喝茶,吃一小块奶酪和几片饼干。林华在一旁很难过,赵先生不能吃糖,不能吃咸的,凡是好吃的都不能吃。赵先生明白了林华的心事,说:“早饭是我吃得最好的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