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其实真正算起来王轩鹤只离开过昆仑宗的清凉山两次,第一次是出北燕进魏晋,直接在北莽沧州豫章仙门内清理门户杀那位携带昆仑宗无上密卷叛逃的后辈,引来豫章仙门上下八百人层层围剿也没能伤其分毫。后来步入天惊初境恰逢那位被称为昆仑魁首的大师兄仙蜕飞仙,临走之前说务必要从李士元手中拿回降魔杵,此邪物流于世间是个祸害。
此后王轩鹤修闭门心法五年,五年后骑青牛下江南,前来讨债。之前一直是闭门造车未曾探出过头颅望向清凉山外的一方天地,而此番见到的这位仙人,气势竟然不输入当初羽化登仙的大师兄。
仙人未处手,宫小儿也静观其变。在场三人中除了骑牛的能跟他一争高下之外,剩下的宫小儿不过是看热闹的份。他只见到那位号称人生寂寞如雪求一败的王轩鹤伸出手指,不停的掐算着,嘴中还念念有词。
“第一式龙骧,敌手五招化解。第二式凤鸣,敌手三招化解。第三式熊踞,敌手两招化解。第四式卧牛,敌手只需半招。啧啧啧,我在他手下十招半之内必败无疑,打不得啊打不得。”王轩鹤最擅长谋盘推算,与围棋宫子一般可测出对方后手十步二十步甚至到收宫结束。这一次王轩鹤脸色死灰,他在这气机如渊无穷的老人面前,只不过是挥着树枝的滑稽幼童。
不战已败,王轩鹤收回桃木剑,也没有心思出手,表情悻悻。
老人慈眉善目,没有像一些一言不合便拔刀而起五步杀一人的剑客一般,缓缓开口,音如洪钟,“老夫在潭底身修已有两百有余,今日黄道大吉本欲破关飞升,可惜命中一劫无缘再上九霄战群仙,一报仙魔战时知遇之恩。”老人语调沧桑,历经数百年身世浮沉,万事万物天地大道也不过离不开一个空字。
老人伸手如仙人指世指向王轩鹤,“骑青牛,跨桃木,身兼天下一隅千年的气运浮沉。后生你到让老夫想起一位叫勾陈的故人,他若非随着大玄武死战到底,现在也该位列仙班风光无限了吧。”
老人说话雾里观花不明所以,宫小儿提着胆子上前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淡然一笑,抬头望向白云漂浮高不可攀的九天,这注定是他无法再跨过的门槛。索性不再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仙道仙位,朝眼前后生开口说道,“我不过朝生暮死的浮游,随水飘零的浮萍。有什么能让天地万物挂念的资本。”
老人从大鼋上站起身,往前一步离开鼋背,足尖点水慢悠悠朝着岸边走来。兴许是发现大鼋没有沉入水中,而是恋恋不舍在潭中晓盼,老人转身朝着陪伴过自己数百年枯寂光阴的灵兽摆摆手,说道,“走吧。”
大鼋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老人拍了拍王轩鹤的肩膀,呵呵笑道,“后生,你我今日偶遇也是缘分一场。老夫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再登仙临世,你已是天惊初境,再难有破境的修为。老夫今日散尽机缘重归六道,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有些坎躲不过避不了,索性撞过去,哪怕头破血流,也比丧家犬好。”
送他一身修为,王轩鹤有点发楞,不敢相信这种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次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人又看向宫小儿,只是眼神变得复杂,沉吟半响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命中注定会成为那个让四海不安生灵涂炭的人。”
宫小儿轻轻笑道,“我的野心很大,要杀的人可不是一千八百,或许十万八万也说不定。”他本想说要将天下王斩尽,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斩尽天下王得流多少血,恐怕那条秦淮都塞不完那么多尸体吧。
“十万八万,呵,后生好惊人的气魄,也就当年魏晋兵家鬼屠子石鲸棠敢放此豪言,要屠了大蜀精甲十万八万余人。”仙风道骨的老人长眉像垂挂在眼睑之上的瀑布,无风飘舞自动。嘴中嘟哝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的话。
“真似那个仙界奸雄。”
老人默默踩着脚下泥泞的水土,拍拍骑牛道士的肩膀,说道,“走吧。”
王轩鹤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跟着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离开,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对眼前人有着前所未有的信任。
宫小儿有点落寞的目送着一位即将老去不知其名的大仙,与一位即将一步登仙的年轻人离开。宫小儿猜不透他心中是欣喜还是悲凉,亦或者是大悲大喜之后的心静如水,冷暖不觉。
“没成为仙人之徒,很沮丧?”
宫小儿刚送走一位仙人跟一位小宗师,又迎来一位穿着白袍莫名其妙的家伙,穿着木屐背着箩筐,长发用一根竹枝做簪子盘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虽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淳朴气机。只有那些巅峰至极的
“你又是谁?”今天宫小儿见过了太多遥望不可及的高人,就算身边这人说自己是大宗师天惊境也就不以为奇了。
“我姓温,本来是要送刚才那老家伙一程的,可惜酒都备好了,他却提前走了。”姓温的男子满腹牢骚,“这老家伙留下一副围棋残局给我,还说只差一步我便丢盔弃甲全盘皆输,这是要我悟到天荒地老吗?不厚道啊大仙人。”
听到他说自己是温姓,宫小儿惊讶道,“你是十年前失踪的白衣卿相温泰白?”
“咦,原来三象龙佛还有人记得我呐。”点头承认身份的温泰白略有吃惊,他以为自从失了白衣卿相位后便被世人遗忘,没想到还有一俩个人记住了这个落魄的名字。温泰白高兴举起手中酒坛子,说道,“你也没白跑一趟,我那有酒有菜,箩筐里还有几尾刚抓来的肥鱼,咱俩来一盅?”
宫小儿摸摸两天没进油水的肚子,一扫而空刚才的阴霾,爽快答道,“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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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惊蛰的脸色很难看,冷冷盯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弯腰匍匐不敢起身的仙师。一字一句如尖刀插在仙师心头之上,“你是说那个叫花子遇上了上一任的白衣卿相,所以你不敢下手怕打草惊蛇?”他特地将不敢二字咬得很重,脚下仙师浑身抖糠。
“只要你说得出所以然,本世子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敢说错半句。王府中那些犯了错的仙武奴什么下场你是清楚的。”
“小人不敢。”仙师的头低的更卑微,他对这位十二岁便喜欢以活人试剑的阴戾毒辣小王爷向来只有敬畏。他相信只要陈惊蛰一句话,他的脑袋在说完那一刻便不再属于自己。老王爷被誉为南楚桀纣,小王爷杀人的手段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
“黄庭龙山宫候补宫惊侯,凝神境,背负入仙剑大乱春秋,所习剑法为《南海斩鲸录》。”听着从仙师口中说出的话,陈惊蛰在阴暗的小屋中来回踱步,手中把玩的雕花核桃转动的咯咯作响。
“凝神境,怎么也不会值得让一位白衣卿相费劲心机去拉拢栽培,莫非这叫花子所谓的实力只不过是一个冰山一角的幌子,实则高出我们好几重?”
仙师没敢接话。
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头绪,陈惊蛰也不继续探索这些没有半点蛛丝马迹玄机,只当是那温泰白一时兴起,挥了挥手让仙师退下,“不准乱动,只要监视便好,那个叫花子就等白衣卿相之争的时候由我亲自出手便可。”
如临大赦仙师退出屋关好门之后才发觉自己背后惊湿一身冷汗,从刚才到现在才敢松一口气。屋内的陈惊蛰从一个长狭形状的紫檀木匣中拿起一把沉甸甸的铁伞,铁伞上密密麻麻刻满道家符文,他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阴测测的说道,“就算你是凝神也好,大乘天惊也罢,我手中可有呼唤多闻尊天王的慧伞,就算你再有能耐,能敌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