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一道疑似银河落九天的瀑布自百丈高崖之上一泻千里，激起一片水帘白雾，声如奔雷，气势滂沱。深潭旁筑有一座竹楼小屋，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在山风中叮铃作响清脆入耳。温泰白放下背上箩筐，抓出一尾肥鱼，拿到潭边原石上用刀开膛破肚去鳞，之后将鱼肉细切成片。撒上葱末，酱汁。
宫小儿站在竹楼门口往屋内望一眼，陈设很简单，一桌一凳一床，墙上挂着一柄剑，床上放着一本书。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站在黄庭龙峨之巅的白衣卿相，如今也是只有青灯相伴，潭边惯看秋月春风。
温泰白三下五除二便将鱼切好呈上，宫小儿望着雪白－粉嫩还带着一丝鲜血的鱼肉，谨慎的问一句，“这能吃？”
温泰白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塞入嘴中，边咀嚼边解释道，“这是南楚王朝那边食鱼做法，以新鲜生鱼肉切片，配上酱汁葱末蒜蓉做出的一道风味独特的美食。”
宫小儿半信半疑的夹起一片鱼肉塞入嘴中细细咀嚼，甘美鲜甜的味道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再夹起一片囫囵塞进嘴里赞叹道，“不错不错，鲜甜而不腥，上等佳品。”
温泰白拿出那壶酒，拔开塞子一瞬间酒香四溢，彻底勾起了宫小儿的馋虫，他娘的这味道可比扬州城最好的杏花香还香，倒满一杯**小儿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味道甘醇回味无穷。好奇询问道，“这是什么酒？”
温泰白解释道，“藏窖十年的黄酒，老仙人爱喝。”
桌上几道菜很快被饥肠辘辘的宫小儿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剩下一桌杯盘狼藉。宫小儿酒足饭饱满意的打个饱嗝，开口道，“我说温大侠，你手艺这么好不去做个庖丁厨子跑来三象龙佛争那大道飘渺的玩意，真可惜了。”
温泰白收拾好盘子，只是一如既往呵呵一笑，潭水边洗干净了手回来坐下，沏好一壶茶，然后说道，“因为之前那些同门师兄都只服金丹仙药，不吃五谷。我当时寻思着这么大一片林子游鱼走兽什么的应该很多，学会御剑之后便天天往深林中走去抓野味，自个慢慢摸索出来的。”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找我？那位大仙要小宗师王轩鹤传承自己衣钵情有可原，毕竟人家北燕王朝数一数二的实力在那摆着。我一个凝神境的小人物怎么会值得您老出山兴师动众呢？”
耐心听完宫小儿的提问，温泰白也不急着回答，只是饮一杯泡好的香茗，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我在三象龙佛看到你三天之内气机骤变，便觉得好奇齐剑戟又用什么惨无人寰的手段揠苗助长。当年我在万剑江潮花的时间对你来说只多不少，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让人眼红啊。”
“你一直在三象龙佛？”宫小儿惊讶道。
温泰白故作神秘说道，“一点易容术而已。”
宫小儿哦了一下，拿着筷子敲碗，低着头说道，“然后你相中我一身根骨绝佳适合练你上乘法术，授予我万夫莫敌的仙法，对吗？”
“你听说书的听多了，龙筋虎骨那玩意全天下虽说不多，但在三象龙佛中却是路边草芥要多少有多少。”温泰白泼他一盆冷水，开口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品境相中的相了解多少？”
“什么相？”
温泰白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说道，“那我从头跟你解释，无论是兵儒仙武佛阴阳的修为都离不开品和境两个字，但极少人知道也极少人愿意承认还有相一说法。武穆七经中记载人心坚如磐石，便可如相，任尔刀兵齐举万刃袭来，我自金刚不败岿然不动。可以说相是人的修身之法，除了儒家奉若神明之外，其余五家皆是不屑。我今天要授予你的，便是相中之上的金刚不败之身。”
宫小儿犹豫了一下，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最懂。现在有了南海斩鲸录，有了补天裂和最根本的神魔护体，若再来一个金刚不败，便无法做到术业有专攻。求仙者最忌讳心思旁杂无法汇聚于一，但是这金刚不败的无敌相界却又让他怦然心动。
这就像让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盯着一只香气四溢的烧鸡却不能下嘴的痛苦。
温泰白以为宫小儿对此没兴趣，循循善诱解释道，“相与境并不冲突，相是护身法，境是进攻刀。只是当初除了我之外宗门上下都对此不屑，连师尊齐剑戟也不赞同我的观点，认为修炼金刚不败只是旁门左道的野狐禅，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最后在宗门上下一致的反对中我是在没办法，决定躲入这大山林中潜心久悟，终于有所成就。”
宫小儿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他，就算没有成为相中高人，哪怕只是入了门，也比那些无相之人要好一千胜一万。
温泰白将宫小儿带到瀑布底下，抬头望着这条千尺白练说道，“相中金刚不败，要人心平不紊即使面对百万刀甲依旧不慌不乱。这条气势如白龙的瀑布正好能让你洗精伐髓，你在瀑布底下能占多久是多久。”
宫小儿脱下长袍，跃入水中，光着上半身走向冰冷刺骨的潭水中央，任由万丈冰寒倾泻而下浇灌全身。刚才的微醺顿时清醒万分，站在潭底任由万丈高崖上一落千丈的泉水冲荡再背，如驮负千斤。脊梁骨从一开始的笔直挺拔，渐渐弯腰如满弓。
宫小儿浑身冷的直哆嗦，让他想起年少时寒冬腊月穿着单薄的破麻布袍子缩在四壁通风的残庙里，咬牙等第二天暖阳升起的那些时光，脑子里胡思乱想坚持半个时辰，最终意识模糊昏厥过去，沉入水中。
温泰白从潭中抱起双唇青紫瑟瑟发抖的宫小儿，这位表情不惊不喜的男子头一次流露出赞许的目光，“本以为顶多一刻钟便昏厥过去，没想到足足支撑了半个时辰。这孩子的确有让人刮目相看的本事。”他将宫小儿抱入屋内裹在熊罴毛发制成的毛毯里驱散寒气。宫小儿原本因寒冷而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
宫小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晚，黄庭龙峨气势巍峨，每到黄昏时刻山林中森寒便逐渐蔓延，加上瀑布旁水汽湿冷，烘干了一身白袍的宫小儿还是下意识的裹紧了温暖的毛毯。
“你醒了。”温泰白顺手递过来一碗刚熬好的姜汤，宫小儿端起碗一饮而尽。之后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热汗，呼一口气感叹道，“这金刚不败的相术，原来就是以死相拼的破釜沉舟啊。不疯魔不成佛的气势，怪不得会被他人斥为野狐禅。”
温泰白一愣，他没想到宫小儿这么快就明晓过来这相的精妙所在，这金刚不败的确讲究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如若无法跨过无视生死的那道坎，便不能领悟到这一手绝学的高深之处。
“你当初败于玄禅宗的小自在天，莫非也是因为这金刚不败？”宫小儿捧着碗说道，“再来一碗。”
温泰白起身给他重倒了一碗姜汤，这一次宫小儿便细细饮啜慢慢品尝。坐在一旁的温泰白则说道，“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气盛，一开始便杀招尽出以求在数招之内将那位成名已久的翘首打倒在地，但是那位小自在天却不忙不乱的见招拆招，攻到三十招时我已力有不逮，最后他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将我打翻在地，并且还游刃有余。那一次我算是真正领教到了金刚不败的含义，任何气机入了它的范围就如同泥牛入海，无法脱身。也是从那时起我便决定练修相术中的金刚不败。以求达武道至尊之境。”
“现在你是什么境界？”宫小儿抛出自己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之前半脚入了大乘伪境，十年前哪一战落入玄明半圆满。”温泰白闭目开口道。
宫小儿掰着手指算了算，能跟温泰白一样排的上号的人，三象龙佛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宫小儿心里嘀咕这金刚不败是否真的有温泰白说的那样玄而又玄。
看穿宫小儿心思的温泰白呵呵一笑，直截了当的说道，“那你知不知道，魏晋一万黄门魁首的寺人貂陈璋顺，专习相术玄武无双，并曾以龙象初境斩玄明大圆满的三位高人？”
宫小儿摇摇头，龙象斩玄明，光在实力上不算云泥之别也是土坡比泰山一样的高不可攀。那位叫陈璋顺的太监当真有这么可怕的实力？
这位注定眼见为实的年轻人从来不信他人的一面之词，温泰白也没执拗，只是沉浸在往昔回忆之中，“当年老皇帝颁布圣旨严禁侠以武犯禁，那位大太监只是带着三名朝廷爪牙，从南到北从西往东，挑衅了大大小小三十余宗派，连除却三象龙佛与天门神宗之外的魏晋第三宗六众浮屠也在他一笔断大江的气势下臣服，你说这太监有多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