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龙峨不单有雄伟壮阔上入九霄的孤峰峻岭,更有延绵不断数千里的青葱山岭。其中珍禽异兽不绝,更有传闻三百年前曾有一条金鳞天龙落于后山深潭不见踪影,当时的一代白衣卿相徐长虹便是借助那万年难得一遇的滚滚龙气开了神荼仙门,一跃入大千世界飘然而去。成为三象龙佛首位入万界浮屠的仙人。
宫小儿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已在密林深处行走了一天一夜,齐剑戟当初说那万丈深潭就在后山不远处,但是附近除了遮天蔽日密不透风的山林,便是令人胆寒的虎啸猿啼。据说黄庭龙峨茫茫林海中还栖息着一种山魈魅怪,性残暴,喜食人血。即便是精于猎杀的大藏王地宫多次派人进山围剿却始终无果而返。
再行数里,口干舌焦的宫小儿终于遇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中有几缕淡绿色的水草和几尾小鱼,宫小儿捧起溪水如牛猛饮,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真如老黄挂在嘴边的那样,真他娘的爽。解饥乏渴之后,宫小儿坐在溪边大磐石上望着一抹清澈怔怔出神,他在想是否多年前苦苦寻觅天下神兵的老黄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坐在溪边赏鱼,看云卷云舒,听仲夏的蝉鸣。
宫小儿取下肩上布袋,掏出囚牛残存的一寸锋芒,这剑随着老黄的死也散了气机。只是一柄稍显锋利的断刃,再也没有当初观龙湖斩水帘的流光溢彩。想起老黄那满口黄牙咧嘴笑的模样,宫小儿喃喃自语,“千秋万代的宏业也好,老黄你追求的剑道极致不落窠臼也罢。都不过是过往烟云,人死了便是什么都不见了,最终你还能图个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不知你站在墙头那一刻,有没有明悟这个道理。”
“我以为这山这水这漫山遍野的杜鹃红,只为我一人妩媚而生,却也没想到山中还有观山望水求悟道的高人在此。”
宫小儿转过头,看见骑着青牛的年轻道士,徐徐而来。那青牛犄角上挂着一串红艳欲滴的杜鹃花环,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道士倒像是对这一方繁华簇拥美景颇为感慨,“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宫小儿却是警惕万分,他一边将手伸到后面准备取出大乱春秋,一边试探性的问道,“你是?”
年轻道士的王轩鹤嘿嘿一笑,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其实他也对眼前这个不会超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很感兴趣,三象龙佛的弟子不都喜好在高不可攀最靠近天的山巅悬崖下寂寞的练剑,度过一个又一个大暑和寒冬吗?
显然宫小儿的离经叛道引起了王轩鹤的兴趣。他没直接说自己名字,而是先跟跟宫小儿打哑谜,“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做什么。十岁出关,十五岁扬名立万,二十四是便是天下无敌。我听闻三象龙佛有仙,特来独孤求一败。不然人生寂寞如万里江潮一叶孤舟,难受了点。”
宫小儿认真的盯了这位表情不正经说话更不要脸的道士,口中吐出俩字,“有病。”
王轩鹤又是乐呵呵的,对上一脸阴沉的宫小儿仿佛更像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宫小儿也不打算继续理这个看似不正常的道士,休憩够了站起身拍拍袍子,提着布袋和大乱春秋朝密林更深处走去。
王轩鹤在溪边洗了把脸凉快之后,也跟着宫小儿的步伐朝密林走去,只是刻意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躺在青牛背上道士闲淡的看天看云看半明半暗的风景。
走过泥泞小道,鞋子沾满黄泥的宫小儿终于来到了那一片齐剑戟所说的深潭。
深潭无波无涟漪,水平如镜。宫小儿朝着潭中望了望,漆黑无垠,深不见底。或许潭中真藏有一条天龙也说不定。
骑青牛的王轩鹤终于从牛背上翻滚下来,他四下张望了一遍,看见深潭边上有半截不知何年何月立下的残碑,碑上篆体游龙走凤,畅意淋漓。甚至做到了狼毫之下有鬼神,去伪存真浑然天成的人境合一之妙。再细读之下才明悟过来这应该是某位不曾留名的大文豪写下的《乙戍观龙碑》,记载了曾在此深潭中遇见一条龙,牛首蛇身,长约百丈,金光璀璨。
“字是好字,一望之下居然不下北燕王朝书法第一的彦怀素,可惜着墨的终究是读书人,少了一些剑意。”王轩鹤嘟哝道。
宫小儿不理会王轩鹤一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从布袋中取出细心包好的囚牛断刃,朝着深潭中央用力一扔,囚牛在空中划过几道大圆弧,扑通一声跌入潭中。潭深千尺,囚牛很快消失在冰凉的潭水中,没了踪影。
一代剑神溘然长逝,留着一柄断刃索性物归原主,宫小儿望着不见了又恢复了静谧不动的水面。轻说道,“精彩不亮丽,起落是无常。”
短短十字,囊括了老黄的一生。
宫小儿转过身,看见身后蹲在地上一本正经研究碑上字体的年轻道士,索性也凑了上去。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当初私塾偷师学艺的时候他便研究过四王朝一些大书法家的作品,文绉绉的读书人写字终究被小格局限制,规规矩矩不敢雷池一步。偶有离经叛道的泼墨走笔行云流水的奇才,却也少了一份大气磅礴。宫小儿只见过一位书法入了大乘的剑客,格局去尽,至尾而无字的真正大成。
望着碑文上的字,宫小儿也起了真强好胜的心,他从剑鞘中拔出那柄大乱春秋,自从剑灵与大乱春秋合二为一只有便再也没出现过,此时的大乱春秋神韵流彩,削铁如泥。刻字再适合不过。宫小儿以刀作笔在旁边那块齐整的长石上写下一篇碑文。
王轩鹤瞅了一眼准备在旁边刻字的大乱春秋,有点奇怪的说道,“咦,此剑怎么会有吕仙祖的渊虹仙剑的韵味?”
刃尖为狼毫,以剑当笔走大龙。
全篇一百二十字,以“观龙湖畔有卧牛,九柄龙子斩春秋。”开头。
以“万古青史长逝,霸业指点后人留。”结尾。
笔落最后,双眼朦胧。
一旁看字看的出神的王轩鹤说道,“鱼入天门,虎踞平岗。字意有剑势宏伟壮阔,文章有神韵羚羊落脚。虽然比不上彦怀素,却走了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新路子。三象龙佛真是卧虎藏龙啊!”
宫小儿收剑入鞘,准备翻身离开往更深处走去。王轩鹤犹豫了一下喊住他,“我叫王轩鹤,昆仑宗小宗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黄庭龙山宫白衣卿相候补,宫惊侯。”
听到黄庭龙山宫五个字,王轩鹤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
王轩鹤正欲骑上青年选一条跟宫小儿背道而驰的路走,回望一眼深潭却发现原本平静无波的古潭惊起阵阵涟漪,波光潋滟。这波澜可不是风吹草动能造出的势,明显潭下有活物正蠢蠢欲动浮出水面。
莫非那条藏于渊的天龙,正蓄势待发重回云霄。
在王轩鹤身后的宫小儿刀剑出鞘,气机笼罩全身。王轩鹤更是一脸兴奋,带着久旱逢甘霖的技痒难耐,从背后掏出那柄桃木剑。
宫小儿惊讶发现那剑身上竟然还开着一两朵没有凋谢的花,其实他不知道北燕有神木名曰浮桃,扎根于悬崖之岩,饮无根之水吞天地紫气,才能蕴化出花开一千年不凋不谢的奇景。
原本平淡的深潭变得惊涛骇浪,连栖息在树上的群鸟也惊的四散逃离,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宫小儿剑指水面,气机凝聚,只要潭中有怪出现,便是剑指冯夷管你三七二十一天龙还是蛟龙。
水面突然炸开,水珠四溅。
宫小儿被迎面而来的磅礴气机逼退数步,踉踉跄跄险些跌倒。
王轩鹤不动如山,在他脚边有一道数尺深的裂痕。裂痕之外的嶙峋怪石被气机绞烂。宫小儿之前见识过藏千岁天惊境界的可怕之处,眼前这岁数不过而立之年的道人,当真是天下第一?
更让宫小儿匪夷所思的是,是潭中出现一名白袍老人,发须脸色接入大雪苍白。闭目坐于一只大鼋背上,与水有如一境之隔寸步不湿。宫小儿与王轩鹤已经在此驻足半柱香,是怎样可怕的深厚修为,才能在潭底静止不动,坐看春秋呢。
是此潭有天龙,还是此山有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