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墨竹将程婴带到了杨夫人坟前。
看着眼前的情景,程婴不禁怔住了。
荒山野冢,杂草丛生,许久都未曾有人打理,野草几乎将那墓碑尽皆掩没了,看上去是何等的凄凉与悲哀啊。
李墨竹亦是倍感哀伤,他对着程婴言道:“你家当是姓杨,而你的娘亲是何姓名我无从知晓,于是我在你娘亲的墓碑上刻上‘杨氏夫人之墓’。最前方的那座便是你娘的坟,后面的十五座,我均不知其主人姓甚名谁,因此都只竖了块无字幕碑。”
程婴闻言,禁不住泪如泉涌,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挪动着膝盖,跪行至那为首的坟墓之前,将杂草扒开,只见其上果真刻着:“杨氏夫人之墓”,似有风雨打磨的痕迹。程婴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李墨竹见程婴哭得伤心,自己亦回想起十六年前的场景,想到自己当初因迟疑而没能救下杨家的其他人,着实懊悔不已,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走了过去,一手搭着程婴的肩,轻轻抚拍,以示安慰。
只听得程婴哭喊道:“娘,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来,孩儿不知有多少次从您的坟前经过,却未曾停留,未曾祭拜。未曾替您清理过坟头的杂草,孩儿真是罪该万死。”言毕,程婴不住地磕头,只听得地面砰砰而向。
李墨竹见状,忙过去拉住他,言道:“程婴,莫要如此,当心伤了自己,你娘知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已经很欣慰了,她定然不愿见到你这般伤心痛苦的。”
程婴这才止住,但仍是跪着,眼泪直流。李墨竹见程婴满额头的黄土,伸出手用衣袖替他擦拭起来。程婴见李墨竹如此,突然转身面前他,又是一阵磕头不止,同时嘴里喊道:“谢谢李前辈将我杨家十七口人安葬了,谢谢李前辈的救命之恩。”
李墨竹赶紧伸出双手将程婴扶起,言道:“何须言谢,何须言谢,若不是当初我迟到一步,怎会使得杨家那么多人丧命,使你成为孤儿呢?我也是有罪过的啊。”
程婴摇头道:“李前辈救了程婴的性命,又将实情告诉了程婴,既是对程婴的大恩,亦是对杨家的大恩,程婴实在感激不尽,李前辈又何以自责呢!”
李墨竹闻言,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几分愧疚之情。他用手拍了拍程婴的肩膀。过了片刻,他突然言道:“程婴,你可想替你娘和杨家其他人报仇?我愿将一身的武艺全部传授于你,到时鹿林山庄的人必定无人是你的对手,你便可手刃仇人,亲手替杨家逝去的十七口人报仇雪恨了。”
程婴闻言,不禁一愣,心道:“报仇?颜姑娘救了我的性命,尤庄主救了爷爷和姐姐的性命。叫我去杀他们,我如何下得去手呢。”想到此,不禁万分为难。他转过身对着娘亲的坟,再次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而后言道:“娘,请恕孩儿不孝,孩儿虽知鹿林山庄的人于咱杨家有着深仇,却也无法忘记他们的恩情。此仇恐怕无法得报了,不过孩儿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和鹿林山庄的人有任何的瓜葛。”说着说着,又不禁涕泪俱下。看着眼前累累坟冢,程婴心中实在万分悲痛。
李墨竹走近程婴,言道:“你既然能够放下仇恨,那也是好事,你娘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为仇恨所困扰。”
程婴未应声,仍旧流泪啜泣。
李墨竹道:“程婴,你娘留下了些遗物,都装在一口箱子里,我将它藏在山后的石洞里,你是否随我去看看?”
程婴闻言,一手抹着泪,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转身面向李墨竹,言道:“好,我想看看,不知娘是否有遗愿,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二
李墨竹带着程婴绕过山坡,择了一条小径而行,穿梭于林木之间。最后到了一处隐秘所在,此处像是低谷,周围高树环绕。停步时,程婴和李墨竹二人正对着一块石板,约五尺来高。李墨竹走过去,右掌顶住石板一侧,屏气运劲,只听得隆隆声响,厚重的石板被缓缓推开了。
但见石板之后是一个小石洞,大约可容一个人弯腰通过。借着照入洞内的光线,隐约可见一方形之物,确似一口木箱。
李墨竹俯身,手探入洞中,将那木箱拉了出来。
看时,那木箱已是损坏严重,久经岁月已使得箱面红漆尽皆脱落。那个雕刻在其上的“杨”字亦褪去了金漆。不过,李墨竹当初在将木箱放于石洞之前,先在洞内铺了许多炭块炭粉以及杀虫的药粉,因而木箱未被腐化,亦未被虫蚀。
李墨竹将木箱子打开,只见箱内最上层放置了一方小木箱,小木箱表面涂了一层蜡,小木箱之下是一些瓷器,瓷器之下是一些破旧绸缎。
李墨竹拿起小木箱,言道:“当时,我看到这木箱中有几幅画卷,几件瓷器,几匹绸缎。但是瓷器与绸缎都十分普通,唯有那几幅画卷看着最为珍贵,因而我将画卷另外藏于这小木箱中,并涂了一层蜡,以防损坏。”说着,李墨竹一手将小木箱掀开,递到了程婴面前。程婴见箱内果然放着三幅画卷,于是伸手接过。
程婴取出其中一幅,缓缓展开,李墨竹双眼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他突然伸手将画卷夺了过来,从上至下细细端详了起来,不禁越发地流露出惊异的神情,他摇着头言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画上的柳树何以全都变成了血红色,十六年前我看时都只是淡淡的墨色啊!”
紧接着,他将其他两幅画卷也一一展开,均见其上的柳树变得殷红无比。且其中一幅“雷峰夕照”中的“雷峰塔”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字“赤柳园”,李墨竹不禁自问道:“这究竟是何原因,为何墨柳尽皆变成了红柳,这‘赤柳园’又是何意?”
程婴在一旁看着亦是面露惊奇疑惑之情。他将木箱内的瓷器花瓶取出,翻弄端详起来,似欲看看这花瓶中是否也有奥妙。瓶口一时朝下,忽然从瓶内掉出一件东西。飘落到了地上,看时,是一张纸条。程婴俯身将纸条拾起,平展开来。此时,李墨竹亦凑过来看,但见纸条上写着:“危难将至,速来。”
程婴不禁感到奇怪,他看着李墨竹言道:“李前辈,不知这纸条所指为何事?”李墨竹轻捋长髯,摇了摇头。程婴亦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程婴突然言道:“李前辈,看这画卷上画的似乎都是西湖景致,且都有落款‘杨文妙’三个字。不知我的家乡是否会在杭州,亦不知我爹爹是否叫做杨文妙……”说到这里,程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望着李墨竹道:“对了,我爹爹呢,李前辈,您可有见到我爹爹,那几座坟中并无我爹啊。”
李墨竹摇了摇头道:“我可以肯定当时你爹并不在其中,只有你的娘亲看似主人模样,其他的应当俱是仆人。”
程婴闻言,脸上不禁掠过一阵喜悦,言道:“或许我爹还是安然无恙的,只是……只是他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未曾来找过我和娘亲呢?”想到此处情绪又不禁有些低落。
“此事确实奇怪。”李墨竹道。
二人又陷入了沉思。
程婴突然开口道:“李前辈,我想去杭州看看,希望能寻得一些线索,这一连串的事情实在叫人难以理解,或许只有去杭州才能了解真相。我现在连娘亲是何姓名都不知晓,且亦未知爹爹身在何处,未能尽孝,真是枉为人子。”
李墨竹道:“如此也好,我陪你一同前往,帮你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看如何?”
程婴未作回答却突然跪下来,仰着头道:“李前辈,晚辈有一个请求。”
李墨竹见程婴跪下,赶忙伸出双手要扶他,且口中言道:“程婴,你这是作什么,有什么事站起来说。”
程婴不愿站起来,而是继续言道:“晚辈这一去杭州,路途遥远,爷爷和姐姐若是知道了,定要一同前往,只是他们刚刚从县官手中逃脱,我实在不愿让他们跟着我四处奔走,再冒风险。所以请求李前辈为爷爷和姐姐找一处安身之所,并且……并且恳求前辈多多关照他们。”
李墨竹道:“若是程大夫和程姑娘想要随行,那也无妨啊,我亦可和你们同去,一路上保护你们,凭我的武功,想必这天下已无几个对手,我定能确保你们安全无虞,你大可不必担心。”
程婴道:“李前辈一番盛情,晚辈着实万分感激,只是晚辈感到此次杭州之行似乎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十六年前,我杨家一家为何举家迁至与此,我爹又究竟在何方,这其中的问题似乎并不单纯,看着纸条上的文字,‘危险将至’,所指何事,‘速来’又指来至何处,我杨家在此地似乎有熟识之人,而这人究竟是谁,又住在何处,均是叫人费解。再看这三幅画上的柳树,为何又都无端地变为了血红色,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因而,此事若是调查起来,恐怕会遇上许多麻烦。甚至十六年前的‘危险’如今依然可能再度出现。我实在不愿冒任何的风险让爷爷和姐姐同行,我怕他们会受到伤害。爷爷和姐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恳请李前辈帮程婴这个忙。”说完,不住地磕头。
李墨竹听程婴如此说,不禁大为赞赏,心道:“这程婴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缜密,而且重情重情义,真是难能可贵。”想罢,他双手将程婴扶起,言道:“我答应你,你放心地去杭州吧,我一定替你好好照顾程大夫和程姑娘。”
程婴连连称谢,而后言道:“那晚辈这就动身吧,希望能尽早查明真相,顺利归来。”
李墨竹道:“你先等等,我教你两套功夫,以便你防身之用。”
“这……谢谢李前辈。”程婴迟疑了一下。
“我先教你一套轻功,叫作‘风影无踪’,学会了你便可奔走如飞,踏水而行。你听好口诀:‘心随意动,步随心行,天地若虚,江河若气,己身若无,疾行如风,万里无踪……’”李墨竹念道。
程婴认真地听着,用心记下。
过了一会儿,李墨竹问道;“可都记下了?”
“嗯,记下了。”程婴道。
“那好,接着看我的步法。”李墨竹说着便展开步伐,在原地演示起来。程婴亦跟着学步。
不多时,李墨竹便把所有的步法都教给了程婴。他对程婴言道:“这套‘风影无踪’是易学难成的轻功,若非经过长久练习,难成气候,你在去杭州的路上要勤加练习,知道吗?”
“知道了,李前辈。”程婴道。
“嗯,那好,我再教你一套剑法,唤作‘青竹三剑’,这套剑法不含杀机,却可用于自防,且舞动起来密不透风,几乎毫无破绽,与人过招时,别人是奈何不了你的。”李墨竹说着拾起一旁的一根树枝,舞动了起来。
程婴看着不禁有些呆了,但见李墨竹的剑法已臻化境,灵动飘逸,龙穿蛇行,直叫人眼花缭乱。
舞剑完毕,李墨竹道:“这套剑法的最大特点是快,而要快则先得巧。适才我只是展示给你看看而已,你可能没有看清,现在我放慢速度,你在一旁跟着学。”
“是,李前辈。”程婴说着一俯身拾起一根木条。
李墨竹将招式拆解开来,一招一式地比划,程婴亦在身后跟着练。
不多时,程婴已将剑法招式尽数记下了,只需日后多多运用便可。
学过轻功和剑法,程婴便欲启身而去了。李墨竹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交给程婴,言道:“带着这个,路上用得着。”
程婴并无推辞,将银两收下了。
在走之前,程婴对李墨竹言道:“李前辈,我这一去,姐姐定然会十分伤心难过,求李前辈帮我劝劝她。”
李墨竹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