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婴行了几里路,便出了山谷,恰见一条河亦从山的一侧缓缓绕出,蜿蜿蜒蜒直向远方。
程婴忽觉有些口渴,于是走近河岸,俯身掬水而饮。饮足了,便对着河面看了看。但见河里略显模糊地出现一张少年的面孔,似是十分俊秀,那是自己的倒影。不知为何,看着看着他竟想起了颜惜芳那清秀的面容和蛾眉间淡淡的忧郁,不禁有些发痴,可随即却又像感到罪过似的使劲摇了摇头,接着双手伸入河中,扬起河水往自己脸上冲洒,顿感河水冰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自责道:“程婴啊程婴,你这是怎么了,颜姑娘是你大仇人的女儿,你如何能再想她呢?”说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
他举目望向远方自言道:“杭州路途遥远,需得尽快赶路,希望能早日找到爹爹,查明娘亲迁离杭州的原因,也好尽早回来与爷爷和姐姐相聚。”说到这里,不禁有些难过与不舍,他心中道:“爷爷和姐姐此刻当已知道我要前往杭州的事了,他们肯定急坏了,咳,都是我不好,又要害他们为我牵挂了。”想到此处,忽觉鼻头有些酸酸的,直想要哭。但脚下却似乎又生出许多气力来,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杭州。
程婴沿着河边走了好些时候,到了一处岔路口,眼前的这条岔路便是通往成安县的。程婴停了下来,心道:“须得到县城去买些干粮,也好路上带着吃。”于是转身欲朝岔路走去,忽地想到什么似的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又走到了河岸边,挖了些泥土,在自己脸上,衣服上胡乱地涂抹开来。并用尖石把自己的衣袖划开了些口子。随后又捡了根五尺来长的木棍,右手握着。他看了看自己,笑道:“呵呵,这样就不会被官府的人认出来了。”随后,他朝着成安县方向走去。
不多时,程婴到了县城一条热闹的长街,此处有许多店铺,卖灯笼的,卖布料的,卖箩筐的。还有酒铺,药铺,一片繁荣。程婴到了一处卖馒头包子的小摊前,对着那正在吆喝的摊主言道:“大哥,来十个馒头。”那人停下来,看了看程婴,见他浑身脏兮兮的,一脸污泥,不屑道:“你一个小叫花有钱吗?想买那么多馒头。我看你是要来抢馒头吃的吧?”
“我有钱,你看……”程婴说着要伸手掏钱。那卖包子的却打断道:“好了,好了,你就别挡在这妨碍我做生意了,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说着朝程婴甩了甩手,示意他离开。
程婴却仍是站在那里,伸手在怀中掏摸着,那人见状,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从蒸笼里取出个馒头递到程婴面前,言道:“小叫花子,这个给你,以后不要来瞎捣乱啦。”
这时,程婴恰好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碎银,放在台子上,对着那卖包子的言道:“大哥,我没骗您,这是我要买馒头的钱,您看看吧。”
那卖包子的有些惊讶,拿起那碎银看了看,断定是真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低着头便开始捡馒头。把馒头一个一个装在纸袋里。而后递给程婴。程婴抱着馒头,冲着那正在发愣的摊主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那卖包子的奇怪地看着程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
二
程婴买了馒头便匆匆出了成安县,一来是为了避免被官府的人发现,二来是为了赶路。程婴又回到了适才的那条大路上。继续前行。
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程婴行至一处路口。见到路旁有块石碑,其上想必是刻着前方的地名。石碑之前坐着个人,那人穿着粗布衣服,其上满是补丁,且是肮脏不堪。他背靠在石碑上,身边还蹲坐着一条黑毛大耳的老狗,也是浑身脏兮兮。
程婴见那人把石碑上的字挡去了一半,剩下个“千”字在上头,本想请那人先挪开,好让自己看个清楚。却见那人右手拿着酒葫芦,左手伸到面前的破碗里,抓着里面的五花肉,往自己嘴里送一块肉,嚼两下便下咽了,而后饮一口酒。接着又抓了块肉往那老狗嘴里送,随后高举酒壶,壶身一倾,酒壶中划出一线酒水,那老狗仰起脖子,张开大嘴,正好接住那倒出的酒。一人一狗,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享受着美酒和美食。程婴看得目瞪口呆。竟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了。
不多时,见那怪人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一脸不悦的样子,声音低沉地言道:“没酒了,没酒了,真扫兴。”程婴仍是奇怪地看着他。那人突然抬起头,对着程婴道:“小叫花,去帮老叫花打一壶酒来吧,老叫花腿残废了,不能走路了。”
“嗯?”程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快点,帮帮老叫花吧,老叫花没酒喝就会活不成的,狗兄弟也会一命呜呼的。”那人说着抚了抚黑狗的背。
程婴见他说得挺可怜,于是道了声:“哦”,便走上前去去接过了酒壶,而后道:“老伯伯,这哪里可打酒啊?”那人以手指了指那路口,言道:“喏,往那里走,不出几里便到了县城,记住,县城里有条街叫酒香街,你一直往深里走,会看到一家‘章记酒肆’,你就在这家打一壶槐花酒来,其他酒肆的酒我不喝,你快去吧,我喝不到酒要馋死了。”
程婴点了点头,朝着路口方向走去。
不多时,程婴果真打了一壶酒来,递到那人面前,那人揭开壶盖,闻了闻,突然道:“不对不对,我要的是‘章记酒肆’的酒不是‘张记酒肆’的。你快去换快去换。”说着把壶中的酒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诶,老伯伯,您这是……”程婴说着欲上前阻止,却又迟疑了,他心中道:“这老伯伯说什么是张记不是张记的,难道他说的那家酒肆是另外一家?可是这酒的差别有那么大吗?为何老伯伯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那人见程婴正在发呆,于是喊了一声“喂,小叫花。”说着将酒壶抛了过来。程婴见酒壶突然飞来,赶紧伸手去接,不料这酒壶来势甚猛,他的双手没能抵挡住,酒壶砰的一声撞在了胸膛上,程婴禁不住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虽是如此,身上却毫无痛感。程婴捧着轻巧的空酒壶,心中又惊又奇,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没几两重的酒壶会有如此强劲的威力。于是忍不住问道:“老伯伯,为何这酒壶会……”
“哈哈哈……小叫花,你看这招厉害吧,想不想学?你去把酒打来,我就把这绝招交给你。”那人道。
“老伯伯,您这招确实很神奇。不过我不想学,因为我助人只是图心中安乐,并不想以此来换取别人的报答。”程婴道。
“真不想学吗?”那人道。
“嗯,不想,呃……我这就替您打酒去。您说的那家‘章记酒肆’中的‘章’可是‘文章’的‘章’?”程婴道。
“正是,你快去吧。”那人道。
程婴闻言转身走了几步,他突然想到李墨竹教给他的轻功“风影无踪”,于是心中道:“李前辈交给我一套轻功,我不防试试,或许真可步行如飞,能快些到集市上,也好省下些时间。”想着想着已不知不觉施展开步法,奔行起来,只是尚未熟练,走起来摇摇晃晃。
那人在身后一看,不禁大为诧异,自言道:“这小叫花的步法好生神奇,照理说,如此分步、并步、叉步,施展出的当是绝世轻功才对,只是这小子却走得如此蹩脚,颠三倒四,想必才刚学不久。”说着不知不觉地伸手去挠耳朵。
没过多久,程婴捧着一壶酒又回来了,他将酒递给那人,言道:“老伯伯,您看这回买得对不对?”
那人接过酒壶,揭开壶盖,凑上去一闻,不禁面露喜色,言道:“对头了,对头了。”说着自己饮了一口,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程婴本以为那人会和那老狗你一口我一口地继续喝酒吃肉,想打断他一下,向他问问路。谁知那人却把酒壶盖上,收到腰间。而后对着他招手道:“小叫花,老叫花刚刚说要教你一招就一定要教你一招,你过来吧。”
“老伯伯,不用了,我替您打酒不是为了学您的功夫。我须得继续赶路了,不知老伯伯能否告诉我哪条路可到达杭州?”
那人却似乎不理会程婴的话,只顾喊着:“小叫花,你过来,你过来。”
程婴只得走向他。那人见程婴靠近,突然伸出手,将程婴拉了过来,硬是让他坐在自己身旁。而后言道:“小叫花,看好了,跟着我学。”说着自顾自地抡动起胳膊,运起功来。程婴见状,已无法再推辞,只得跟着比划起来。
那人口中念道:“心无杂念,气由丹田而发,源源无穷,如风如浪,至双臂,至掌心,至外物。”只见那人忽而双臂转动如轮,忽而一开一合,忽而双掌互接互补,相辅相成。
程婴跟着学,竟感到热血逐渐沸腾起来,双臂源源不断地生出气力来,似可劈石摧山一般。心中惊奇不已。
忽地,那人双掌向前一击,只听得“轰”地一声响,似有一阵强大的气流翻涌而出。直向前方的一块大石。而程婴掌心发出的气力则击向大石旁的一棵小树上,那小树的树冠微微一晃,像风吹一般。再看那被掌风所击的大石,只听得“格拉”声响,大石之上绽开许多裂痕,不一会儿竟听得隆隆声响,大石碎成了七八块,散落一地。程婴看得目瞪口呆。
那人见程婴愣住了,哈哈大笑,而后言道:“小叫花,你好得很,老叫花甚是喜欢,忍不住一下子教了你三招,怎么样,厉害吧。”
“三招,这里有三招?为何我看着既像一招又像十来招呢?”程婴心中感到纳闷。
程婴心中疑惑,正想问问那人,于是对着那人道:“老伯伯,那……”谁知话未说完,那人突然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扭扭身子。言道:“小娃娃,不要问太多,自己日后慢慢领会去吧,我先走了。”说着施展轻功,飘飞而去,那老狗在身后疾驰,亦是身怀轻功一般快如疾风。
程婴举目而望,忽听得那人喊道:“小娃娃,老叫花甚是喜欢你,今后咱们定会再见的,哈哈哈……”程婴眼见着那人消失在远方,可声音仍旧回荡在旷野间,经久不已,不禁愣在了那里。
回过神来,程婴叹道:“好奇怪的老伯伯,他的双腿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要骗我,是怕我不帮他打酒吗?他说我和他还会再见,这是为何呢?”实在弄不明白,他摇了摇头,笑了笑。走到路旁,俯身抱起那剩下的八九个馒头,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