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颜染正倚在软榻上,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斜落在一旁。素雨这时进来了,放下手中托盘的茶盏后,刚出去,颜染便觉着眼前的灯火微微一晃。
下一刻,便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她淡然的抬起头,见是一袭黑衣的唐飞。颜染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复笑道:“原来是故人。”
唐飞的眉眼锋利,分辨不出情绪。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本来他是颜铭远的心腹,在颜家好歹也有一席之地,只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便将这种有条不紊的生活全数打乱。
颜染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唐飞明显是消瘦了许多,胡子拉碴,也是十分沧桑。舟车劳顿,他定是受累的。
“他后来可还有派人来害你吗?”
迟疑后,没想到率先开口的竟然是自己。唐飞的心中微微有些诧异,颜染似乎也是,不过她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笑道:“没有,现在的颜铭远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了。”
看他站立许久,颜染便指了指对面的梨花凳,“坐吧。”
她唤来流苏,上了一壶龙井。这妮子方才进来之时,险些被吓到。颜染的闺房内突然多出一个男子,且还十分的面生。直到她见二人相对之时并无异样,才默默的退了出来。
刚掩上门,流苏便蹑手蹑脚的跑过去。她一把扯住正在清洗东西的素雨,悄声在她耳畔低语着,“小姐的屋内来了个人。”
素雨算算时辰,也知是唐飞回来了。她不过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原是小姐故人,倒也是没什么清奇的。”
流苏听后,也不在多言,慢慢的去做自己的事了。
室内,二人相对无言。颜染约莫一柱香后才从书卷中抬起头,她端起茶盅,轻轻的抿了一口,不由得叹道:“真是好茶。”
见唐飞不为所动,颜染复又笑道:“怎么,既然回来了,连口茶也不赏脸喝吗?”
如此一说,对方才有些微微动容。他从桌子上拿起,也放在口中含了一下。房间内,顿时茶香四溢。颜染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笑的甚是温婉,“可还是在怨恨我?”
自上次一别,二人也有小半年的光景没有见到了。殊不知的是,唐飞在调查完事情后,刚准备回来报仇,却被君夜析的人劫持了。
他们费了不少的心力将他掳走,那段时间,暗无天日,唐飞几次都有杀了颜染的心思。他静静的呆了约莫月余,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颜染派人给他书信,不过寥寥几笔,冲动是魔鬼。只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颜铭远竟然是这样一个狠厉的人。他先是要了自己的母亲,后却连一个夫人的名分也不给她。以至于在生下他后三日,便让她当颜铄的乳母。唐飞自小便是身体孱弱,就是因此。
后梁氏因实在不喜,便借了个借口让她去做重活。女子生养后本来就得静养,唐飞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住,在这年冬天病逝了。
颜铭远留下他,不过是因为将来总有用处罢了。都说人性凉薄,果真如此。
现下,他似乎也是陷入往事之中无法自拔,脸上的沉痛也多显现出了一分。他们二人身世差不多,自然是同病相怜。也只有颜染,能刻骨铭心的体会到那种痛苦。颜铭远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敌人,这也是为什么颜染要费尽心机重用唐飞的原因。
目标一致,方能走的长远。
唐飞苦笑的摇了摇头,“不,我倒是要谢谢你。”他抬起头,灯火太暗,颜染分辨不出他的神情,只见唐飞顿了一顿,续道:“若非如此,我将永远被蒙在鼓里,还一昧的将杀母仇人奉为救命恩人,着实愚蠢。”
“如今倒也不算晚。”颜染笑道:“只是颜铭远为朝中重臣,若是他贸然丧命,你可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澜。若是得你一时之快,而引发不可收复的结局,这个代价太大了。”
她沉了沉声,定定的看着唐飞,“而且,他还有用,所以暂且先留着也不是坏事,终究要让他死在该死的时候。”
唐飞的双拳收紧,似乎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冷笑道:“只是这颜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竟然也会顾虑他们的生死,这样做有意义吗?”
颜染轻笑出声,她勾了勾嘴角,只是面上却不带半分的笑意,“难道你的身上没有流着颜家的血吗?”
五十步笑百步,颜染的话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却是狠狠的砸在了唐飞的心上。他似乎极力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只是思来想去,发现对方说的全然无错,不觉懊恼的垂下了头。
颜染见此,有些于心不忍。她继续道:“至少如今,不是他死的时候。”
唐飞没有再说话,没有明确的表露出自己的意思。颜染虽然面上镇定无比,只是心里依旧十分的忐忑。她闭上眼睛都在害怕,若是次日清晨,便看见颜铭远暴尸颜府,定是要疯了。
她的羽翼未满,如今还是要依靠要颜家,方才能跨入那片四角天空之内。
“好了,今夜你也累了,我会安排人带你先去歇息的。具体事宜,明日再议罢。”
话落,她唤来素雨。映月阁早已安排好房间,颜染要让唐飞回京,事无巨细。漠北的事情还需要靠他,这出手定是要大方些。
“唐公子请。”素雨冷声道,开口也是不涵盖一丝的温度,疏离而有小鹿。
临走之前,唐飞再次回过头来,在他走到门槛处,低沉的嗓音通过空气传入到颜染的耳内。
“我答应你。”
仅仅四个字,便让方才满面愁云的她顿时笑开了。颜染知道,孰轻孰重,唐飞的心中比自己更明确。他会做出让步,便已经是代表自己成功了一半。
颜染听了,只是依旧对素雨笑道:“送客。”
这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颜染的心情却是大好,仿佛一切都开始有了盼头一般。
映月阁内早已不复白日的喧闹,伴着夜色,它也沉寂了下来。此时的小二也大半都休息去了,唯有沉玉,她此时还定定的坐在大厅之中。
素雨与唐飞二人运用轻功,只是微微点起脚尖便飞上屋顶。颜染方才便已经用眼神授意,让素雨陪着前去。她来映月阁已经十分多次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大厅之中的门冷不丁的被推开,素雨带着一袭黑衣的唐飞进来了。
“沉玉。”
素雨风风火火的将人带到她的跟前,她沉声道:“小姐说了,这几日便是要麻烦你了。”
沉玉起身笑道:“可是楼顶靠右的那间厢房。”
“正是。”
沉玉明白后,与素雨一齐带着他上去了。安顿好唐飞,素雨也不再逗留,便回来了。
半柱香后,唐飞的门再次被叩响。他打开,只见沉玉和她的婢女菊香正站在门口,二人手中均端着个诺大的托盘。
沉玉笑着解释道:“小姐说了,唐公子舟车劳顿,定是十分疲惫,便一早给您备下了平日里穿的衣物。”
话落,她递上其中的一个托盘,只见上面码了一叠厚厚的衣物,从外衫到裤子皆有。沉玉见了,又端上另外一件,“想必公子还没用晚饭,还请您将就着先吃些。小姐说,请公子把这当自己家即可。沉玉就不打扰了。”
她做完这一切,便微微欠身,退开了来。
唐飞掩上门,他看着方才端来的面,上面还冒着丝丝的热气。顶层铺了一圈的鱼肉,顿时眼眶发涩。
他自小便素爱吃鱼,如今亦是如此。颜染事无巨细,十分周到。唐飞环顾四周,心底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的心底觉出了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素雨回来后,只见缈风楼内依旧灯火通明。她推开门,看着颜染显然已经睡着了。夜深自然不能由着她像白日一般,她轻声的唤了她起来,不由得嗔道:“小姐怎的不回床榻上歇着。”
颜染睁开惺忪的双眼,不以为意的笑道:“事情可办好了?”
“唐飞已经住下了。”
“那便好。”颜染笑着点了点头,起身换了寝衣,回了床榻之上。
漠北如今正是动工之际,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崛起,颜染需要耗费十分之多的心力。只是她无暇分身,自然不能亲自前去。
经过了一世,颜染心底自然知道,自己身边有一群可靠之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只是要想让人真正的归顺,单单是武力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动之以情,便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谓人都是有感情的,她选择在最低谷的时候去救济他们,自然是用在一个情字上。
所谓雪中送炭诚可贵,颜染需要的是能为她拼尽全力的同盟,而不是下人。正因为她的尊重,也让这些人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发现自己的闪光,更加心悦诚服。
不得不说,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她全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