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3死后文(Ⅰ)
虽然性格有些不着调,很难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但总的来说,洛绎还是个好孩子——当然,是在正常状态下,没有掉节操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虽然还有一大堆的作业没有做,暑假结束的时间,也是这些作业的完成截止日期,就如同一把升起的铡刀,高悬头顶,只待午时三刻,就将要落下。但洛绎还是没有推辞掉暑期义工——一份打理当地公众图书馆的工作。该说他是不知死活呢,还是不知死活呢,还是不知死活呢?或者,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仅仅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自己没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些作业,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嘛,谁知道呢。反正洛绎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不请个假,或者干脆提前结束这份志愿者工作,反正暑假也就要结束了嘛!
反正……洛绎在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做三思而后行这样的事情,曾经的死党评论他“活得不知死活”。不过嘛,这个一生唯谨慎的前死党,现在真的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做事死板,严格遵守一切规章条例的这个死党,在严格按照交通法规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违规转弯的车子,和一辆逆向行驶的车子,撞成了人肉夹心饼。
当所有人都遵守规则的时候,遵守规则能够保障你的安全。但如果碰上了不遵守规则的人,遵守规则的人却很容易吃亏。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而藐视规则,毕竟规则保护了更多的人。
洛绎至今还记得,那个死党说过的这句话。洛绎觉得他很伟大,真的,他是个殉道者。洛绎毫不怀疑,即便是面对速度超过七十码,相对行驶的两辆车,身兼学校多个体育社团社长,并以超人般体质闻名这一带数座学校的这个死党,也能够毫发无损地躲开。
洛绎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因为就在穿越马路之前,两个人还在电话里争论一些事情。但惯例,在过马路的时候,他是不会再讲电话的。所以,洛绎就从听筒的另一边,完整听到了整个事故的发生过程,最早确定死党出了事故,也是最早抵达现场的熟人。
看过现场,洛绎并不怀疑,死党当时只要离开斑马线,窜上人行道边上的花坛,他就可以幸免于难。他过人的运动体质,和出色的反射神经,也能够支持他这样做。
但他并没有,在那样的时刻,他仅仅只是站在人行道上,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等着两辆车子,将他撞得不成人形。
他绝对不是被吓坏了,因为他曾经面临过更危急的时刻。
他只是有一点……或者说很严重的强迫症——洛绎就是这样认为的。
衬衫绝对不会扣错扣子,鞋带不会穿错孔洞。在每一种体育项目中都熟读规则,但不是为了合理地钻空子,而是完美地遵守。他从来没有犯过一次规,又是宁愿为此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也不愿为此付出一点点的违规代价。
有些人是靠信念活着的,比如子路,又比如卫子仲。有这样一个非常春秋范儿的名字,卫子仲活得不像一个现代人,洛绎还是可以理解的。虽然打心底认为,卫子仲只是犯了强迫症,所以不愿意在过马路的时候离开斑马线。但洛绎还是认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求仁得仁,想来并不遗憾自己的选择——即便是以死亡作为代价。
相反,如果他为了活下去,而选择打破自己一贯遵守的信念,那么即便他活下来了,失去了信念的支撑,他是否还能获得像以前那样孤傲清高、理直气壮?而没有那一股精气神的支撑,他还是那个骄傲的、耀眼的卫子仲吗?会不会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最终渐渐衰弱下去?
作为少数能够理解卫子仲内心的人,洛绎认为,卫子仲在那一刻,做了最适合他的选择——尽管,真的很傻。
昨日入殓,洛绎是最不受欢迎的吊唁者。因为全程,洛绎都是面带微笑,不见悲伤的神色。而且,查看现场的交警,凭借尚在通话中的手机,武断认定卫子仲当时没能躲开车速不快的两辆车,完全是因为路上打手机的缘故。并将这样不负责任的猜测,以一种信誓旦旦的语气,告诉了卫子仲的养父母。
人们在遭遇困境的时候,总是习惯于迁怒他人。可想而知,洛绎在场的时候,处境会怎样尴尬。但洛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并不习惯于现场的气氛,所以没有停留太久。
哭红了双眼的未必是真心悲伤,面带微笑的也许痛彻心扉。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习惯于假装自己和别人一样。但每一个灵魂,从来,都不一样。
灵魂?
走在街上,盛夏的阳光灼着皮肤,然而洛绎总感觉,自己的身边,有一阵阵阴冷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进入图书馆以后,就更加明显了。但洛绎反而不在意了,毕竟图书馆的库房之中,因为久不见阳光,本来就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和建立在新区的图书馆不同,在老城区的这座图书馆,在四十年前的名字是工人图书馆。但在更早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这座图书馆就已经建立。在当地一位钱姓名流的私人图书室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这座图书馆,拥有近百年的历史。至于这座建筑,存在的年头更超过了一百二十年。虽然经历过战火和****,但历次修缮,依然保留了坚固的石质主体建筑。
用花岗岩和时人所谓“洋灰”的水泥堆砌而成的建筑,在前清的年代并不时兴,更多是洋人银行金库的建筑方式。这座建筑在最初是宁波商行建造的银行大楼,不过造了一半,就因为种种原因,成为了烂尾楼,并且再未启用。
不过工程半路停止的时候,主体建筑已经完成,只是附属建筑和内部装饰工程还未启动。所以作为一般建筑的功能还是有的,至少作为仓库使用,就是绝对上档次的。
但在作为棉花仓库五个年头中失火五次以后,仓库的新主人也弃置了这座不祥的建筑。因为广为人知的多次失火事件,所以仓库也卖不起价格。想到买下这座仓库的时候,也没花什么钱,随即也就转手捐了出去,成为了一座公共建筑。
现在,这座图书馆挂名在文化馆名下,但除了一个只有象征意义的门卫以外,图书馆主要依靠义工志愿者帮助管理,处于半废弃状态。这座图书馆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购置过一册新的图书了,仅仅依靠社会捐赠,增加藏书量。但如果是此中同道,还是可以在图书馆中,发掘出不少的惊喜。未必会有古籍孤本,但三四十年前的书最多,五六十年前的书不少,七八十年前的书寻常,百年前的印刷品手抄本,运气好也不是找不到。
从仓库之中堆成山一样的各种书籍之中,找出有趣的有价值的,是洛绎的爱好之一。
在这里以志愿者的名义来淘书的人总也有七八个,相对于这座城市的人口而已,只是十几万分之一。洛绎是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过在圈子里话语权不小。因为,他总是能够找到一些在人们意料之外的东西。在这个只有个位数成员的小圈子里,洛绎以其对于珍本善本的敏锐嗅觉而闻名。但他,绝不会知道,这一次,他会找到什么。
惊天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