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深圳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贸易进出口总额均居全国第一位。深圳不仅外向型程度在全国首屈一指,其产业格局在全国各区域中也最为合理。
在政治领域,深圳亦不断尝试体制改革,1983年的蛇口工业区管理委员会民主直选改革,1988年提出的“行政主导+立法委员会”的政改构思等,都曾引起轰动。也只有在深圳,方有如此宽松氛围。2003年提出的“行政三分”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因遭遇巨大阻力而未能顺利推进;如今,深圳重新启动三权分立改革,该改革为目前国内政治体制改革程度最深的一次。
深圳的民间政治创新环境相对宽松。2003年,深圳出现市民竞选人大代表的现象;同年,网民“我为伊狂”写的一篇网络文章《深圳,你被谁抛弃》引起了深圳社会的反思,并且得到了与当时的深圳市长于幼军对话的机会;2005年,行为艺术家舒勇在深圳最核心、最繁华的深南大道上打出“九问深圳”的户外广告,也被当时的官方所容忍。
在本次的综改总体方案中,除确立深圳的“五大中心”的定位外,深圳还同时获得四项“先行先试权”:一是对国家深化改革、扩大开发的重大举措先行先试;二是对符合国际惯例和通行规则的先行先试;三是体制创新先行先试;四是对港经济合作的先行先试。
除了特殊的城市定位外,深圳能够在政治和经济领域进行试点与改革,亦与深圳的政治地位有关。深圳是副省级的计划单列市,深圳市委书记一般是广东省委常委、中央候补委员。
在中国现有的政治体制下,中央候补委员尚未进入核心权力圈,故个人变化不至于引起全国性震动。也正因为如此,主政深圳的历任地方官员一般敢干敢闯,而他们一代接一代的努力,对深圳的政治、经济领域的改革方面,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上海则不同,上海是中国第一批直辖市,其最高负责人按照惯例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属于核心权力层,上海地方负责人过高的政治地位使社会对其一举一动都非常敏感。
这种过于敏感的政治地位,使上海的发展反受制约。主政者稍有异动,于中国整个政局就会受到牵连。上海无法像深圳那样,可以先摸着石头过河。
在此情况下,上海在政治、经济领域的改革,相比深圳均滞后不少。在深圳设立经济特区10年之后,1990年,上海才开始开发浦东。相比深圳特区的国内生产总值占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的大部,浦东新区2009年的国内生产总值,不过为上海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的1/4。上海无法似深圳那样,建立一个主导性的特区,浦东新区不过是上海的一个局部。上海的张江高科技园比深圳高科技园大一倍以上,但其产值却不如后者。虽然上海被确立为未来金融中心,但是在金融制度改革方面,上海远落后于深圳。
在政治领域,上海相对于深圳,更是乏善可陈。上海敏感的政治地位,使其在政治领域趋于保守,相对于上海排名比较靠前的经济力量,上海在政治改革上甚至还落后于内地城市。2006年,一位海归女硕士因为横穿马路即被拘留十日,可见上海社会管制之严厉。出现在深圳的网民与市长直接对话、在核心街区张贴广告质疑的事情,在上海是不可想象的。
同时,在经济领域,政治地位过高,亦从长远损害了上海的经济发展。
上海的城市行政级别,以及其主政长官的政治级别都比较高,这样可以使其在获得国家投资、争取国家项目上占有一定优势。比如,上海固定基本投资的比例一直在全国范围内居高不下,大量的国家资金投入到上海,一些大型国有企业,如宝钢等也落户上海,中央政府甚至出资,给上海建大价钱的磁悬浮。这些投资,都在短期内使上海的国有经济获得优势,但从长远来说,却造成了民营企业活力的丧失。大批民营企业的外迁,足可为未来之隐忧。
而在习惯依靠投资的国有企业“高衙内”,则往往竞争力不强。以宝钢与米塔尔集团作比较,30年前,宝钢工程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项目,耗资300亿元,宝钢创立之时,即已风华正茂;而米塔尔集团是于1976年在印度尼西亚投资兴建的,当时不过是一家年产量仅6.5万吨的小型轧钢厂。但是,30年后,当宝钢仍然满足于做“全运会冠军”的时候,米塔尔集团却通过整合全球资源,成长为全球第一钢铁巨头。
在中国未来政治体制不发生重大变化的情况下,深圳相对上海在体制上的优势,将长期保持。而在未来10~20年中,中国可考虑重新定位直辖市的功能,只赋予其在社会发展方面的独立性和特殊性,取消其在政治领域的特殊性。中国可借鉴国外一些特别市的构建模式,例如以后所有直辖市的最高长官,不再担任中央政治局委员,而是降级为中央委员或者中央候补委员,与目前的一般行政省的最高长官略同(目前所有直辖市的最高长官,其实都是副总理级,比省级要略高)。淡化直辖市的政治色彩,其实更有利于其长远发展。
第四节打造大上海需再移民1000万
在中国繁若晨星的城市中,唯有北京与深圳汇聚了全国56个民族,容纳了全国各地的移动人口,成为“移民之城”、“全民梦工厂”。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够容纳足够的移民,不仅是对一个城市的开放度和包容度的考验,更是其强大的社会自我更新能力的体现。同时,在全球近现代国家的发展历史中,移民往往成为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
作为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的崛起历史,就是一部移民历史。
在美国建国之初,其国内总人口仅有390万。除了大约76万黑人外,其余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白人,并且绝大部分来自英国。
被美国历史学家称为“伟大的人类迁徙运动”的第一次移民高潮发生在1820—1860年,这期间移民总数高达500万人。移民主要来自西欧和北欧,还有大量被贩卖到美国的非洲黑奴。这次移民改变了美国人口的构成,使美国人由英国人的后裔变为以欧洲人为主体的族群。南北战争结束后,美国工业化的高潮又吸引了大量富有技术、年轻力壮的欧洲移民。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形成了新的移民浪潮。特别是在1965年,美国移民法废除对有色人种的歧视性政策后,黑人、拉美居民以及亚洲等地居民大规模移民美国,形成了全球移民美国的浪潮。
2009年,美国人口已达3亿,而最初占绝对主导地位的英格兰人(盎格鲁—撒克逊族)的后裔,已经下降到5000万人,不过全国人口的16%而已。美利坚民族已成为由100多个民族组成的混合体,就连矗立在纽约的“自由女神像”也是在1886年从法国“移民”到美国的。
美国能够在短短100多年里迅速崛起,取代英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其持续数世纪的移民运动居功至伟。
深圳的崛起,在某种意义上,与美国的崛起非常相似。
深圳自立市以来的30多年历史中,全国各地居民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座城市,其中既有携带巨资的创业者,亦有从各大高校毕业的各类专业人才,更有无数成为第一线产业工人的年轻人。在这些移民中,有意气风发的寻梦者,也有前来寻找庇护与梦想的仕途或者情场的失意者,这些人构成了一个立体移民体系。而仅就被深圳列为人才的拥有大专以上学历的毕业生,每年就有10万人以上涌入深圳。
深圳的发展与其移民人数一起狂飙突进。30年间,深圳的国内生产总值从1979年的1.76亿元,增长到2008年的7807亿元,增长了4435倍;而深圳人口亦从1979年的31万,增长到目前的近1000万。
深圳在崛起过程中,成为名副其实的“全民梦工厂”。目前我们所熟知的企业家任正非、马明哲、王石等,当年就是千万深圳淘金者中的一员。而在文化领域,知名乐队凤凰传奇、钢琴家李云迪先后在深圳成名,亦非偶然。
至2008年,深圳全市常住人口数已经超过846万,实际总人口已超过1200万。其中户籍人口228.07万,占常住人口的26.0%;非户籍人口648.76万,占常住人口的74.0%。若按照实际总人口1200万计算,户籍人口的占比只有19%,而流动人口则占总人口的80%以上。深圳成为中国名副其实的第一大移民城市。
作为移民城市,深圳的城市特点为包容、开放、博大、充满激情、年轻、多元、富有创新精神,更富有创业的勇气与冒险精神。将“拓荒牛”作为深圳的市标,极为形象。而这些特点,是深圳30多年来经济一直保持高速增长的重要动力与源泉。
同时,在体制创新、融入现代化潮流方面,移民城市亦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深圳是中国最年轻的特大城市,各种新思想、新创意不会轻易被排斥。深圳富有时代特征的创新文化,同时,对外界优秀思想及制度也少有排斥,这使其在体制创新、社会事务管理等领域远远领先于国内其他城市。而且移民社会包袱少,没有内地城市那样复杂的社会关系,容易打破利益之争,减少内耗,更容易推动各种变革。
与深圳相比,上海在改革开放中落后了10年以上。
上海一直到1992年才开始放宽户籍政策。1979—2008年,上海人口从1132万增加至1888万,30年内的人口增长数量是原有人口基数的2/3,而这段时间,深圳人口增长了30倍。这其中固然有上海原来基数大的原因,但综合而言,上海的移民速度远远落后于深圳。而上海在民国时期的老一代移民,经过1949—1992年的长期固化,已经失去了其移民特征。
在上海1888万常住人口中,上海户籍人口为1371万人,外来人口为517万人,外来人口只占上海总人口的27%,而户籍人口却占近3/4。
相比深圳为“全国人的深圳”,上海可谓只是“上海人的上海”,其区域性非常明显。而在上海517万外来人口中,来自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四省的人口又占一大半,上海虽号称“远东国际化大都市”,但是事实上,上海至多只是一个“华东城市”。
移动人口比例过小,使上海难以成为现代化大都市,亦难以成为一个善于改变的城市。户籍人口过多,导致社会阶层单一,地方利益格局难以打破,从而严重限制了城市的发展活力。同时,户籍人口过多,亦给城市造成了沉重的负担。目前,上海60岁以上的老人突破300万人,超过户籍人口的20%,仅养老保险金就有170亿元的缺口。更严重的是,上海即将面临劳动力不足的困境。
深圳是满地的普通话,而上海则是满地的“侬啥地方”的方言,这不仅反映了人口构成比例的不同,也反映了两地对外地人才吸附能力的高低,以及两地在社会发展的活力与动力等领域的差异。立国者的后裔不足全国人口20%的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强国,户籍人口不足全市人口20%的深圳成为中国最发达的城市,绝非偶然。
同为远东城市,东京面积约为上海的1/3,人口则基本等同,而大东京圈人口更已达3500万,按此比照,上海起码尚有超过1000万人的移民空间。在未来,只有继续加大移民力度,并最终使移民人口在数量上超越本地人口,才可造就上海面向全球的气度。否则,上海非但无法成为远东中心,甚至连成为中国的“全国性”城市都不够格。
10年前,一部名为《和平饭店》的香港电影,隐晦地表达了国人对于上海的期望:“和平饭店”成为天下一切无家可归者的归宿。而唯有此种气度,才可造就恢弘博大,令人心向往之的城市。
第五节内地化使上海失去灵魂
昨日之花,风华宛在。
自19世纪开埠至民国时期,上海形成了蔚为大观的“海派文化”,成为中国近代文化的中心。
海派文化是在中国江南传统吴越文化的基础上,与开埠后传入中国的欧美文化等融合而逐步形成的。它既古老又现代,既传统又时尚,形成了开放而又自成一体的独特风格。
作为海派文化的中心,当时的上海社会异常活跃,到处是寻梦人,这使得上海一时间成为移民的大熔炉,以及当时中国人向往的梦工厂。蒋介石早年亦混迹于上海。而当时中国的电影制片厂基本上集中于上海,在上海有过制片活动的电影企业,总数约有200家。好莱坞八大制片公司都在上海设立过发行机构,明星、天一、联华、艺华、新华影坛五虎将均起于上海,周璇、阮玲玉、赵丹等明星亦自上海走向全国。而《申报》与《大公报》,则执当时中国报业之牛耳。上海能够成为民国之前的“远东中心”,与此恢弘博大的气象大有关联。
但是,经过40余年的凝固,上海的海派文化基本丧失殆尽。上海的第一代甚至第二代移民,已经被“格式化”,与外界数十年的隔离和人口的停止流动,已经使上海“本地化”,失去了包容天下的器量。同时,其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进程,亦已被数十年的故步自封所中止。海派文化真正的灵魂,其实已经转移了到香港和台北。仅以电影为例,香港和台湾电影业的开山之祖,多为大陆人员。
深圳与上海,正好在时空转换中置换了位置。
深圳曾长期被称为“文化沙漠”,事实上,这是一种误读。正如地球造山运动,开始的时候山只从大海中露出一角,人们以为那只是一座小岛,直到最后,小岛成为巍巍高山时,人们才赫然发现,原来新的高峰已经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