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看电影的?忘了。起初绝对是为了打发难以排遣的寂寥,后来逐渐把自己发展成碟迷。有一段时间,我发疯似的出入这座城市的几家音像超市,抱回一堆又一堆碟片。
还有比电影更好的情人吗?
甚至,开始研究导演。伯格曼、费里尼、大卫·林奇、黑泽明,相继出现在书橱上。在翻看费里尼口述自传时,有一页纸上的文字,让我颤抖不已。费里尼的父亲,每次与情人约会,便会给妻子带一份礼物。礼物的精致与否,跟他与情人相会的愉悦程度,息息相关。
我捧着那本书,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房顶。那个时刻,他是否已经躺在西藏某家旅馆的床上?那张床上就只他一个人吗?晚饭前的时候,他打回一个电话:“这里真干净。”
听起来,他心情很好。
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给我带礼物。
他一直说去西藏,去西藏。很多年前就这么说。我知道,他对一种叫唐卡的绘画艺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的兴趣比我想象得还广泛。有一点,他跟大师毕加索极其相似,就是对女人。这我很清楚。十六年前,我就清楚了。
走之前,他接到一个在我看来别有意味的电话。准确地说是我先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把话筒递过去,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一跳。
接着,开始运用谜语和肢体语言。他不知道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生活了十六年,从他微微的呼吸里,都能判断出他的心理。何况,他的妻子还是一个心理学教授。
“一个作家。”他这样说,貌似很轻松,“女作家。”
我胸口有点闷。
从动物学和心理学角度分析,作家与画家属于同一类。一样的轻微精神病患者。~段时间里我曾注意过一些女作家。杜拉斯,那个老女人,折磨她年轻的情人时根本就是一种病态。伍尔夫,最终选择了沉河自杀。她意念分裂。耶利内克,依我看是一个语言智障者。我皱着眉头,也没看完她的小说《情欲》。
如果有轮画,下辈子投胎转世依然做女人,我会记得,刻骨铭心地记得,有两类男人绝不去碰,一类是画家,另一类就是作家。
“我给你带了礼物。与以往的不同。”他的话断断续续。
我的胃随之发出预警信息。
打量他的第一眼,我便感觉到了他说的不同。他眼睛里有一种久违的光芒。好多年前,我曾经见到过。“你瞧,这就是唐卡!”他顾不得洗漱,就在画桌上展示给我看。那双我闭上眼睛也能触摸到纹理的手,抖嗦着拂过画轴。“丝线制作,手工刺绣。这叫国唐。专门给你买的。你看上去好像不喜欢?”
“我很喜欢。还有一种叫做止唐,对不对?”
他看着我,眼睛里的光:芒有片刻暗淡:“你也知道?”
“我在网上研究了整整一天。”
“哦?”他声音高涨,“你对它也产生了兴趣?”
我对自己说,我只是对研究你感兴趣。“唐卡是洗涤人灵魂的艺术。”
“你说得很对。你看,这就是止唐。”他取过另一幅画。
“打算把这幅送给谁?”我忍不住,孩子一般笑了。他嘴角一扭:“让我想一下,送给哪个女人合适呢?”我看到,他试图舒缓房间内的紧张。
虽然手段很拙劣。
他在浴室哗啦啦地洗着,我躺在床上。那个时候,他的手机突然簌簌地振动一下。我的视线掠过难以让我自豪的胸部,盯看那个放在床头橱上的怪物数秒。然后,侧了身子把它拿在手上。
短信:“那幅国唐,是送给她的吗?”
我犹豫片刻,发送出一行字:.“是的,他已经给我看了。”
我把手机放在双乳之间,等待它再次颤动。但我需要它按摩的目的并没达到。在我删除那两条信息之后,他走进了卧室。我笑着问:“洗干净了?”他点着头。我立起上身,在他身上嗅了嗅。他试图营造一点气氛。
我抓过他的手,看着:“茨威格曾经描写过一双让人惊心动魄的手,赌徒的手。你还记得吗?”
“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讲,手就是人的心脏。罗丹也创作了很多只手。”
“你很聪明。而且,从心理学角度讲,任何人身上都有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实际上根本无味。它像指纹一样,非此人莫属。真奇怪,我在你这只手的掌心,就闻到了它,那是一个女作家身体上的。”
他的双手,立刻变成了雕塑。
我若无其事:“好像把你吓着了。来,你看一看这本书,这一页,仔细看,慢慢品味。”我把费里尼的口述传记递给他,里面有一页我已经折叠起来。他果然仔细地看着。我观察着他的脸。很多年以前,我对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着迷得像个女疯子。现在,它却像是一副面具。
我知道,就在这个夜晚,这张床上,有两列火车行驶在不同的轨道上。是的,两条轨道。绝对不会出现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