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吃带壳的干果,自然也爱吃带壳的海鲜——海瓜子、牡蛎、缢蛏、白蛤、蛤蜊、花蛤、杂色蛤、毛蚶、佛手这些贝壳,都是我味蕾上的最爱。某人见我这么爱吃带壳的食物,一口咬定我是松鼠投的胎,我仔细一想,觉得有这种可能。
佛手这名字很好听,它也是礁石上的美食。礁石上常见的海鲜有辣螺、淡菜、牡蛎,还有就是佛手。本地人称佛手为观音手,别地方也有叫鸡冠贝、狗爪螺的,大约取其形。你若有心查一下它的学名,就不太有趣了,它的学名叫龟足。就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将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跟同一种贝壳联系起来。
鲁迅在《故乡》里,回忆跟少年闰土在一起的快乐日子,闰土跟少年鲁迅提起,他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引得少年鲁迅很是神往。
佛手形状奇特,外形像合十的双手,壳粗糙,青黄色的外表,看上去有点像恐龙皮。这玩意儿山上没有,地里不见,全长在礁石岩壁上,佛手密密麻麻地扒着在岩石缝隙中,一有风吹草动,便紧缩柄部藏在岩缝里,除了附着于礁石上,佛手还会寄生于大型鱼体上,随鱼的游动免费观光海底风光。
我在大陈岛的岩礁上挖过佛手。岩礁上的宝贝真不少,除了佛手,蟛蜞在岩石间乱爬,辣螺更多,俯拾即得,佛手则隐藏在岩缝里,不动声色,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佛手壳很坚硬,紧附在岩石上,要花力气从礁石上撬下,很是费劲,挖出来的佛手表面还有一层绿苔,像是它的保护色。老半天才挖了一点,还铺不满篮子底,手却割了好几道口子,真是“粒粒皆辛苦”。
跟田螺姑娘之类的传说不同,佛手的传说有点血腥,说是公主妙善做梦,梦中高人提醒唯有将自己的臂肉割下煎汤,父病方能去。梦醒后的公主毅然挥刀断臂,父王得救了,菩萨感于公主的孝心,让公主的伤臂长出观音手,余下的手掌扔到礁石上,便成了佛手。
除了海鲜中的佛手,南方有种长在树上的金黄色瓜果也叫佛手,以金华佛手最为著名,雅称“金佛手”。金华的朋友送我一盆佛手,我当成稀罕物。佛手开花时有白、红、紫三色,结成的果实色泽金黄,香气浓郁,形似观音的纤纤玉手,朋友让我把佛手果泡茶泡酒喝,说有理气化痰、疏肝解郁、止咳消胀等功能。我说我没有什么郁可解也没有什么气可理,遂转送于人。
大概因为“佛手”二字谐音“福寿”,所以无论植物中的佛手还是海鲜中的佛手,都是很受欢迎的。大陈岛七大特色招牌菜中,有一道就是佛手,菜名很好听,叫“指点迷津”,还颇有几分禅意。
山区人对植物佛手感情深,我们海边人,则更喜欢海鲜的佛手。吃佛手也有门道,见到扁扁的佛手,外地人常不知从何下嘴,有些性急的,拿嘴去咬佛手,弄得肉汁四射。有些人以为佛手的肉在手掌里,吃时使劲地把两片合着的“手掌”掰开——佛手的两片壳贴得很紧,掰着够费劲,而且“手掌”里的东西是不好吃,也是不能吃的。其实吃佛手吃的应该是“柄”部的肉,即佛手的“皮囊”部分,只要把甲壳和柄部分开,就可以吃到肉了。
中药书记载,佛手性甘咸平和,“虚损人以酒同煮食,最补益”。奇怪,其实很多海鲜跟酒同煮,都能补人。听说佛手还可以生食,不过我没试过,没有发言权。
佛手的肉蘸点醋吃,香味四溢,而且鲜而不腻。有些地方烧佛手下调料很狠,认为佛手不像别的贝壳炒熟会自行张口,入味难,便加蒜末、姜丝,甚至还加小辣椒干,下锅猛炒,其实这种烧法很不得法。我烧佛手是化繁为简,洗净后把佛手往沸水中一烫,捞上来上盆,醮点醋就可以吃。
外地朋友来,我喜欢请他们去大排档吃海鲜,无它,盖因大排档的海鲜比大酒店的海鲜来得鲜。上大菜之前,我总是点上一盘佛手,为的是证明我们这里的海鲜“异类”之多,当然还带点显摆的意思。这一招通常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外地朋友拈起佛手左看右看,问,这是什么东西?长得恁稀奇古怪?有一次,陪央视的美女记者在夜排档吃海鲜,美女记者是夜猫子,早晨无精打采,一到午夜,就目光如炬,夜愈深,她精神愈好。她对佛手好奇不过,拿着手机拍个不停,顾不上吃,就把照片发到微博上,说是吃到从未见过的稀奇海鲜。
佛手不常见,价格又贵,吃过的人不多,再加上吃到嘴只有丁点肉,像我这样性急的人没这个耐心去吃它——反正餐桌上好吃的海鲜多的是,犯不着跟佛手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