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蚶,我们这里的人把它叫成“花蚶”,好像戏曲人物中的花脸。它壳面白色或褐色,薄皮,表面有沟,如旧时屋顶瓦棱,所以它的壳就称为“瓦楞子”。清代学者宋世荦有《黄岩杂诗》:“一回潮上一回鲜,紫蛤花蚶不计钱。拨刺黄鱼长尺半,如飞摇到路桥船。”从诗中看,那时紫蛤花蚶这些小海鲜,是卖不了三两个小钱的,故有“紫蛤花蚶不计钱”之说。
外地人到海边城市,吃贝壳类的海鲜时,时不时会闹点笑话,有次请一外地朋友吃饭,点了一盘血蚶,血蚶一上桌,这家伙尖叫一声,啊,毛蚶?!紧接着第二句便是:你们这儿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敢吃。看他表情,那是相当古怪,估计这小子联想到上海的甲肝,当年上海甲肝大爆发的罪魁祸首就是毛蚶。这小子好了疮疤忘不了疼,以致现在一见“毛蚶”就脸色大变。我赶紧向这怕死的家伙解释,别紧张,这是血蚶,不是毛蚶!
前几年,以台州改革开放为背景的电视连续剧《海之门》在中央电视台热播,有个主人公就叫毛蚶,编剧据说到台州“深入生活”过,我估计这种深入法是蜻蜓点水式的,否则断不会给主人公起“毛蚶”这个名,就是叫海瓜子、泥螺什么的,也比叫毛蚶强。毛蚶是什么,引发甲肝的罪魁祸首!台州人一般是看不上毛蚶的,长相粗鄙不说,肉又粗糙,一点也没吃头。
血蚶与毛蚶其实很好区别,血蚶体内有汁似血,蚶肉呈鲜红色,民间以为是“血肉丰满”之物,视为大补。补不补不好说,不过血蚶的确有化痰、治胃酸过多之效,还能解酒。《本草纲目》也道,血蚶“味甘性温,功能除了补血外,还可以润五脏、健胃、清热化痰、治酸止痛,主治痰热咳嗽、胸胁疼痛、痰中带血等”。早些年,我们这里的妇女坐月子,时兴吃血蚶,说是能补血。这里的男人同样视血蚶与血蚶酒为滋补佳品,他们将血蚶放进滚热的黄酒里,稍一烫,血蚶就有六七分熟,即可食用。吃了血蚶,黄酒也要一饮而尽。六七分熟的血蚶味最佳,掰开后血汁横流,若烫的时间太长,血蚶壳全张开,壳里的血都流光了,肉缩成一小结,苍黄干瘪,老涩难嚼,寡淡少味。
海南人视血蚶为吉祥物,有大年初一吃血蚶的习俗,他们把蚶壳当作两扇“门”,把蚶肉视为“元宝”。大年初一吃蚶是开门见宝,开门见红。无独有偶,厦门、潮州的朋友也跟我说,在他们那里,血蚶是过年时讨口彩的小菜,按照习俗,除夕围炉时,他们的年夜饭会有一道血蚶。除夕食蚶,意取金钱众多,反复可数的意思。吃了血蚶,他们把蚶壳抛进床底,到年初五再收拾,嘴里还念念有声:“蚶壳钱,赚大钱。”如此这般,意味着来年会“旺财”——因为蚶壳相磨所发的音响,极似铜钱声音,所以这些地方称蚶壳为“蚶壳钱”。难怪张爱玲说:“中国人过年,茶叶蛋,青菜,火盆里的炭塞,都用来代表元宝;在北方,饺子也算元宝;在宁波,蛤蜊也算元宝。眼里看到的,什么都像元宝,真是个财迷心窍的民族。”
小寒至大寒期间,血蚶血量最多,这时的血蚶一打开,肉质饱满鲜红,可与烈焰红唇媲美,我有一个朋友,极嗜血蚶,吃得性起,有时唇齿间免不了“血迹斑斑”,跟吸血鬼无异,让人疑心他还在茹毛饮血。
内陆地区的人不太敢吃这玩意儿,说血渍乌拉的,有点恐怖。经过我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及言传身教,才把筷子伸向血蚶,却把血蚶放杯里涮上几涮,说是把血水涮掉。这种吃法,真是暴殄天物啊,看得我痛心疾首。
蚶壳还可以当惩罚工具——旧时笔记小说里,悍妻治夫,就在地上放两个蚶壳,让丈夫罚跪其上,类似于现代悍妻逼丈夫跪搓衣板。
去年春天到广东,与朋友相聚,相谈甚欢,饭后散步时,见小巷里有人在拉椰胡,椰胡呜呜咽咽的响,让离家数日的我起了想家的心思。陪我散步的广东朋友说,这椰胡的线眼就是蚶壳做的,想不到蚶壳有此用途。次日返程,刚下飞机,就有朋友请吃饭,我吃着血蚶,趁机卖弄学问,说蚶壳可以用作“椰胡”的线眼,朋友眼珠瞪得老大:什么,蚶壳作“夜壶”的线眼?
嘿,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