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的时候是用来浪费的,而且,浪费了,你还会觉得值——比如说,吃海瓜子的时候。
海瓜子是个小不点,长得小巧精致,大小似南瓜子,薄脆的壳,白里微微透点粉红,色如樱花,形状宛如美人耳垂边戴着的小玉坠。难怪海瓜子学名彩虹明樱蛤,多么浪漫别致的名称。
梅雨时节,滴滴嗒嗒的雨下个没完,让人心情跟着有些烦闷,不过,这个时候,有两样物事让我特别喜欢,一是栀子花,这个时候的栀子花特别的丰腴白嫩,花香浓烈,采一两朵在家中,便觉清香盈室。还有就是海瓜子,梅雨时,海瓜子的肉质最为肥嫩饱满鲜美,所以它的学名就叫作“梅蛤”。
海瓜子肉质细嫩,口味清爽,称它为小海鲜之王一点也不过分。我喜欢吃带壳的东西,所以,我对海瓜子青眼相加。不过,因海瓜子壳小肉少,山里人通常不爱吃,嫌抠索起来不够利落,又嫌它肉少仅够塞牙缝。
吃海瓜子也有技巧,我一个温州朋友,道行很深,吃起海瓜子,不是一粒一粒剥,而是舀一勺放进嘴里,舌头像搅拌机似的,自动进行壳肉分选。分选完后,肉下肚,壳吐出,动作煞是干净利落。我吃海瓜子,也差不多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一盘海瓜子,三下五除二,窸窣就吃光了。我认为,这是一个资深海边吃货的必备基本功之一。古人有《咏海瓜子》诗:“冰盘堆出碎玻璃,半杂青葱半带泥。莫笑老婆牙齿轮,梅花片片磕瓠犀。”瓠犀是瓠瓜的子,因排列整齐,色泽洁白,所以常用来比喻美女的牙齿。《诗经》里就有“齿如瓠犀”,后用瓠犀微露形容女子的牙齿洁白美丽。的确,吃海瓜子吃得优雅的美女大有人在,翘着优美的兰花指,挟一个海瓜子,轻启樱唇,用樱唇之尖轻轻一吸,瓜子肉就入口中。优雅是优雅,不过,吃不爽快呀。
对贝壳类海鲜,我们惯用的办法是白煮。海瓜子也一样,将海瓜子放在沸水里过一下,十秒左右,就可以捞起来了,这时海瓜子的壳,如一把把小扇子纷纷打开,露出雪白鲜美的嫩肉。装盘,浇点美味鲜酱油,上面撒些葱花、蒜末。这样做出来的海瓜子,肉嫩鲜香,味浓汁醇,用嘴轻轻一吸,肉就鲜沥沥地落在舌头上了。
也有做法将海瓜子放油里爆炒,放少许葱末、姜片、盐或酱油,炒至海瓜子如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开壳,即可起锅。当然,火候很要紧,炒得过火,肉会脱落,这样则无需费力磕肉,只要在盘中拨壳捡肉便是,省力是省力,不过也扫兴。有一次,请一位刚离异的女友到海鲜城吃饭,上来一道海瓜子,吃着吃着,女友忽然泪流满面,原来她想起,刚结婚那些年,每回家中有炒海瓜子,都是她丈夫一点一点剥好海瓜子肉给她吃。那些年,有人宠着她惯着她。而现在,曾经的恩爱不再。昨日的爱人已经是别人的伴侣了。
铁板海瓜子的味也不错,在烧热的铁板上撒上海瓜子,浇上事先调制好的配料,海瓜子一个个张开了小嘴,像小花一样次第绽放,露出里面的嫩肉。脆嫩鲜美,咸香微辣。
梅雨时不喜出门,在家烧几样爱吃的小菜,其中必有一样是海瓜子,叫上几个闺蜜,吃得颊齿留香,聊得天花乱坠,此时最为惬意,看谁都是可爱又美丽。
因长在滩涂,海瓜子多含泥沙,须在淡盐水中浸养半日,有时在酒店吃到的海瓜子还有泥沙、小石子,不过有沙砾也没什么,嚼起来咯嘣咯嘣乱响,显得你牙好身体棒吃嘛嘛香。
我们这里的海瓜子看上去细皮嫩肉的,厦门的海瓜子长得就粗气多了。厦门真是个好地方,春夏秋就不提了,就是厦门的冬天,也比北方的初春来得妩媚,初冬时到厦门,什么紫花马樱丹、硬骨凌霄、翼豆、红花洋金凤、蒜香藤、姜花,开得那叫一个闹猛。厦门人挺浪漫,连小吃的名字也那么有味道,雪梅娘、桂花红豆糕,飘香榴梿酥、椰香西米露、香芋麦包,还有饮料,菠萝喳喳汁、紫花芒果汁、玫瑰红豆汁、茉莉绿豆汁,听上去分明就是一首诗。
那天晚上从鼓浪屿回来,我们几人结伴去吃夜宵,叫了一道海瓜子,上来的海瓜子壳小而薄脆,壳表呈褐色或淡绿褐色,是用蒜头、生姜、辣椒翻炒的,红绿相衬,玲珑精致,味极鲜美,不过跟我们平素吃的海瓜子长得不一样,我疑心伙计端错了菜,老板娘说,没错的,这就是“海瓜子”,闽南土话称“蚬仔”或“土鬼仔”,潮州人叫作“薄壳”的。后来一想,也是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海鲜,同是女人,闽南的女人跟我们长得不同,同是海瓜子,他们那里的海瓜子,长得这般也就情有可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