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年长的那人见朱子青气得仆倒在地,没有去扶他,反而脸色铁青,狠狠的冷哼了一声,冷冷了看了一眼只顾自吃自喝的老头,不知深浅的狂妄小儿以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儿。站出来走到厅中,指着朱子青双眼紧闭的身体:“狂妄!无知!”
“你们知道他是谁?你们惹了大祸了!本来太学尚能留得一脉尚存,只不过今日之后,太学将片瓦不存!”
刘宗正面不改色,仿佛面前仅仅倒下了一只呱噪的青蛙,吃完了四个大包子之后还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一口气将小酒壶一饮而尽,低低打了一个酒嗝,喊了一声:“痛快。”
秦湘香仿佛听不懂这番耸听的危言般,将碟子和空酒壶重新装进篮子,竟然视倒下的朱子青和咆哮的年长者为无物。
外表青涩温和,看似无害的宁拙言,同样是没有将眼前人的话放地心里。反而低声吟了两句《周易》:“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象曰:天地不交,否。”
“泰,小往大来,吉亨。象曰:天地交,泰。”
然后才将平静的目光放在怒气冲天的年长者身上:“否极,自有泰来。十三年前太学已是否极,阁下以为,今日的太学仍是那个皇帝一旨之下,人头滚滚的学院?”
那人见三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跳着脚咆哮道:“此人乃是当朝朱太师的亲侄!”
“君踏入太学之前,莫非不见匾上写着甚来?”
那人一时答不上话来,细细一想,进门前,还特意和朱子青嘲讽了一番仍高挂在门上的巨匾,只是被宁拙言提醒才想起来。
“太学”后面,还跟着一个硕大无朋的“宗”字。
太学虽然有宗正,可是却没有太学宗的说法。
什么是宗?
一派之宗,虽然太学曾经如旭日东升,整个周朝内不可替代,加之人才济济,可是这学问并不是太学发明的,不能称宗。
可是既然这区区九人的太学如今能称宗,那么,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宗、二门、三派。
这是天下修道之士顶尖的六个门派,莫非这太学宗……
那人惊疑不定,只觉得脑门上冷汗潸潸。皇权尚不敢在这些非世俗的力量面前专横,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监生?
只感觉一阵旋风刮进屋内,一股寒气莫名的降低了温度,一个粗犷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如鼓点一般敲打在那人的心头上:“何人敢在太学宗里放肆?莫非是不想活了么?”
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穿着普普通通道袍,背后背着一柄剑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在屋里,看了看地上的朱子青,又看了看自己,那眼神就象一只鹰盯着一只小鸡。
“你是何人?”
眼前的一切表明己方并没有吃亏,挎着剑的道士并没有动手,这让张于期长长舒了口气。
“在下乃是国子监……”
张于期的大礼仅仅行到一半,就被来者不耐烦的打断了:“国子监?那个狗皇帝叫你们来做什么?嗯?”
张于期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差点和朱子青一样背过气去,这道士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骂皇帝……幸好自己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修道之士和世俗一样,护短的很。国子监内部竞争,没人会管,可是若是外人相欺,不管有理没理那就不行,会被群起而攻之。
修道之人那更是如此,一个门派内打生打死都是自家事,若是被外人欺负到头上,不好意思,就算打不过你也要恶心死你。
盯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朱子青,道士咦了一声,又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这是哪一招?为什么我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伤人于无形的招术呢?”
秦湘香捂着小嘴“咭咭”一笑:“当然没伤啦。被小七气的呢。这人最可恶了,进来的时候就一双贼眼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说话又难听,眼睛瞧在天上,不料三言两语就被小七说得哑口无言,活该!”
那道士仰天长笑,摇头道:“又一个被小七扮猪吃老虎给坑的。连我都不与小七斗嘴。”
张于期现在听到这句话,深有感触,忙不叠的点头。这宁拙言看上去一枚眉清目秀人畜无害的小帅哥,结果说话刻薄腹黑的很,眼前紧闭两目的朱子青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师叔见笑了。”
宁拙言行了一礼,脸上居然还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原来这人就是太学宗九人里面最后一人,当年弃文学道,否则也不会逃脱大难,如今也成为宁拙言这帮弟子唯一的师长辈。
二师叔嗔怪着一屁股坐到刘宗正身边,对着张于期一瞪眼,“还不快滚?”
张于期心头又涩又酸,原以为朱子期和自己,二人足够完成国子监的任务了,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太学成了太学宗,已经成为道门的一分子,现在凡俗的力量已经对付不了他们了。而大周朝廷虽然也有修士,但不明太学宗背后还有谁撑腰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轻易竖敌,万一惹上了哪个大势力,就算是皇帝也给你一股脑给端了。
张于期扶着倒霉的朱子期叹着气走了。
二师叔这才收起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看着秦湘香,宠溺的说道:“小六儿!还不快把师叔的饭菜呈上来!每次都是先给这老儿送饭,再才给我送,还枉我那么疼你,送了你一件‘混天镯’,唉,伤心,难过……”
“师叔又说些混话让香儿为难。”小丫头打开另一只竹篮,同样也是四个大包子,四碟小菜,只是酒壶明显的更大了一圈。
“香儿当然知道师叔疼着香儿,可宗正毕竟是长辈,长幼有序,香儿可不敢违背宗规。”
小姑娘撒娇的样子,让二师叔这八尺大汉都乐得哈哈大笑,朝着刘宗正大声说道:“老头子!香儿说你老了!”
刘宗正只是笑笑,“嗤”了一声,并不争论。
二师叔先接过酒,满满的饮了一大口,有滋有味的回味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三十年前,我弃文修道,这才躲过一场大劫。”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老头子笑不出来了,轻轻的张了张口,打了一个韭菜味的嗝。
秦湘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珠玉般的小手指骨捏得紧紧的。
始终微躬着身体的宁拙言如同一张弓一般挺直了腰身,那种慵懒、缓慢的气质一扫而空。
“学成下山,本想着见见太学里还有没有同窗旧友,想着或许有人成师,教出桃李满天下,结果一见之下,竟是茕茕孑立,门可罗雀。昔日琅琅读书声竟化成三千孤坟……”
“老头子你不许我报仇,我允了也就罢了,毕竟这些个孩子都是你抱回来的孤儿,我也视如己出。可是如今那狗皇帝又想上门相欺……”
“先帝已经殡天十三年了……”
“那狗皇帝就算死了,这三千条人命也系在他的身上!”
二师叔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瞪圆了眼睛,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先帝先帝,你总是念着那个狗皇帝的好!”
二师叔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一脸无奈的老头子厉声说道:“我知道他留下了你一条命,你若觉得这是恩情,我却一人一剑,杀入皇宫去,定要那狗皇帝不得安宁,掘墓鞭尸!”
“二师叔!”
说话一向不急不徐的宁拙言开了口,语音中有铿锵之声。
“请听弟子一言。昔日若不是二师叔治好了弟子的眼疾,想必现在拙言仍是废人一名。”
“宗正与二师叔面前,弟子本不该出言,但若是谈及报仇,也应该是让六师姐来做决定。”
十三年前的夺嫡之争,最后胜出的不是大皇子赵胜芳,也不是三皇子赵胜著,而是皇帝的弟弟——赵有义。
皇帝突然暴毙,一份颇有争议的遗嘱没有把皇位传给口碑不错的大皇子,也没有传给军功著然的三皇子,却是莫名其妙传给了赵有义。
凡是读书人,必不会忘记当年三国中孙策临终前把东吴托付给弟弟孙权后,孙策一脉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众说纷纭,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维护自己皇权的威严,赵有义登基的当天就举起了屠刀……
宰相秦连山成了新天子第一个拿来祭刀之人,满门九十余口,皆被斩于市,除了一个襁褓中的小女儿,也就是秦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