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拙言上前一步,随意拱了拱手道:“敢问阁下,官居何职?”
那年轻人愣了一下,有点不好的感觉涌上心来,声势顿时挫了一挫:“不敢,在下乃是国子监生朱子青,未有官职在身。”
“那便是白身。”宁拙言虽然说话不紧不慢,表情也含着淡淡的微笑,可是他一张口,朱子青心里便是一紧,宁拙言指着毫无形像可言的老宗正说道,“眼下太学宗虽然破落,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可以随意欺侮的。我家宗正乃是堂堂六品官,朝廷明旨可查,你一介无官无职的白身斗民,踏在我太学宗的地上,还敢在宗正大人面前肆?须知按大周律例:以下犯上者,轻可笞二十,重五十。”
朱子青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从十三年前那一旨要了几千人脑袋的圣旨后,已经没有人再把太学宗当一回事,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本想着这一趟的差事不过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而已,谁想这千里无鸡鸣的小小太学宗居然还有这样一位牙尖嘴利的“黄毛小子”!
就算皇帝眼中再怎么没有太学宗的位置,可是大周律例却绝对不容轻侮,这老得快半死的老头儿虽然威风不在,可是却的的确确是个六品官儿!这事闹到哪里,也绝对落不着好。
朱子青无奈向喝酒吃包子的糟老头子,忍着心里的憋屈和不甘,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小民失礼无状,还望宗正大人海涵!”
刘宗正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油滴到了他花白的胡子上也顾不得,看都没有看朱子青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一眼:“小孩子的意气嘛,本官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朱子青刚刚说宁拙言“黄毛小子”,结果老头子立马报复回来了,还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旁边那年长一些的人倒是立即感觉到了这“黄毛小子”的不凡之处。看来这刘宗正居然随意指派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出来,并不是儿戏。
“敢问这位小哥名讳?”
对方礼节做全,宁拙言向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敢当,宁拙言见过先生。”
对着那嚣张的朱子青,两下对比是天差地别。
“拙言?这名字……刘宗正的弟子果然不凡,即使如宁小哥这般能说会道,居然都以拙言为名,佩服、佩服。”
这却是明褒暗贬,指责宁拙言只会逞口舌之利了。
“先生所说不错。”宁拙言似乎没有听出这言外之意,只是满面惭愧的朝刘宗正行了一礼道:“宗正大人之所以赐名,就是想让弟子拙于言而利于行,可惜弟子愚鲁,辜负了宗正一番好意……”
说到这里,不论是那朱子青还是年长者,都露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来。
没想到的是,宁拙言带着脸上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结果变成眼下这副既利于言又利于行的样子来,如单单只会摇三寸之舌的腐儒,却是万万做不来了。”
六师姐一双秀目一直盯着心上人儿侃侃而谈,听到这里,“卟哧”一声,捂着秀口轻笑了起来。
年长者和朱子青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这小孩童看上去眉清目秀,一副乖巧模样,嘴里却是刻薄得很,这句话把他们两个人都骂进去了。
朱子青这次学乖了,先是朝着刘宗正行了一礼,这才指着宁拙言大言不惭的臭屁样子道:“你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有何本事敢自称利于行?你既是太学宗的弟子,想必四书五经也读了一些罢,敢不敢与我比一比,我说出上句,你须接出下句,负者叩头认错,如何?”
这句话本来都有些不要脸了。
宁拙言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四岁,朱子青却是二十出头。
可是刘宗正只顾着包子和酒,似乎对眼前的一场风波毫无兴趣插手,而那个美人胚子的姑娘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莫非有什么猫腻?
“那么如我也问四书五经的问题,朱监生是否也须作答?”
“那是自然。”
“那便开始吧。”
宁拙言的爽快,倒让朱子青有些迟疑。
虽然四书五经是每个准备走上仕途的学子必备的功课,不过这种大部分靠个人领悟的学习方式,每个人的水平是良莠不齐。
四书五经之中,周易是最晦涩难懂的。于是当下心中有了主意,用自以为最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请——”
宁拙言仍然是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要紧不慢的样子,含笑道:“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初六,飞鸟以凶。六二,过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无咎。九三,弗过防之,从或戕之,凶。九四,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勿用永贞。六五,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公弋取彼在穴。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朱子青不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出现,没想到这宁拙言小小年纪,居然对周易中的小过卦也是熟记于胸。
宁拙言笑道:“轮到我了。只有一问,若是朱监生能答得出,便算是我输。”
朱子青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双手也有些颤抖,那把贵重的玉骨扇也不再摇了。
“君子远庖厨,何解?”
朱子青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愣,然后朝天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尖利的声音仿佛一只打鸣的雄鸡。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过还是黄口小儿。你输了,听仔细——”
朱子青拿玉骨扇指着宁拙言仍然在微笑的俊脸,恨不得一扇子拍到他脸上去,拿眼一看那个小美女,却泄气的发现,小美女仍是盯着眼前这可恶的小子看,根本就没有看自己一眼,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操心的表情。
“这句话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章句上》,意思是正人君子应该远离厨房这种沾满荤腥的地方……”
“你错了。”宁拙言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朱子青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还以为宁拙言让自己“继续说”。
年长者“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没错啊?
“你错了!”
这次朱子青听清楚了,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宁拙言一本正经的表情,回身看了看同伴的反应,又终于看见那位小美女终于看着自己了——带着嘲笑和不屑!
朱子青象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了起来,全身的毛都炸开了,“我怎么可能会错?明明你在狡辩,刘宗正,你们太学宗的弟子不学无术……”
宁拙言冷冷淡淡的打断了他的炸毛:“此话非亚圣先著,而是出自《礼记。玉藻》。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君子不应该去亲手宰杀有血气的活的,例如牛、羊。两位如不信,还有言证: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转而才有此话。”
宁拙言的一番言语有凭有证,囫囵吞枣的朱子青细细的回忆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宁拙言的话有道理。
宁拙言小退了一步,一脸遗憾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脸色失白的朱子青,满腔沉痛的说道:“原以为国子监为天下储官之地,必尽是满腹才学之士。不料今日一见之下,无才无德,无礼无知,居然不如我落魄许久的太学宗一黄口小儿,正是见面不如闻名……”
宁拙言的“拙言”还没说完,朱子青一张脸憋得酱紫,心里涌上一股老血,正堵在胸口,上上不得,下下不了,正如现在被宁拙言逼入进退不得的境地一样,双眼一翻,整个人居然直挺挺的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