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些事,也并非表面听上去的那样理所当然。
秦湘香对赵有义痛恨,自然是天经地义。
可是她年纪当时尚小,并没有体会过生离死别之痛。
其余师兄师弟并非那场屠杀制造的孤儿,只是因为赵有义让秦湘香成了孤儿,所以才对他痛恨。
真正对赵有义痛恨的,应该是天天给三千多灵位上香的宗正,刘基才是。他当太学的宗正四十多年,桃李满天下,结果一夜之间,连同这些弟子们的家眷,都成了地府幽魂。
他记得每一个弟子的相貌、习性甚至,在还未为官之前,这些弟子就如同他当年一样,终日手不释卷,废寝忘食,他们都有一腔热血,为了天下之清平,百姓安定。
他还记得耿青城把他押入大牢时,也没忘记了私下叮嘱一句:“不肖弟子顿首再拜,三皇子登基之时,就是恩师重见天日之日。”
可惜,等他被人从大牢中放出来的时候,面对的不是昔日弟子愧疚的脸,而是他们死不瞑目的人头。
三千多颗人头!
上到九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下至尚在哭闹的婴儿!
金陵城里所有的棺材店都断了货!
想到这里,刘宗正那双昏花的眼睛又渗出点点泪水,摇了摇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只有这杯中物,才能暂时忘却那撕裂般的痛楚。
“香儿自懂事起,便着宗正收养,再造之恩,莫不敢忘。有诸位师兄师弟悉心呵护,香儿不曾受得半点委屈。”
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在哪里都是受人追捧。何况这七个小家伙里面,就只这么一个独苗苗,大家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舍得欺负她。
“家国大仇,香儿一介女流不懂,也不想去懂,只想能奉老宗正,承欢膝下,尽晚辈孝道便是了。其余的事……”
别人不知道,这里的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不知道。
虽然香儿小小年纪,并非不想报仇。别人都有双亲父母,人心都是肉长的,香儿怎么会不羡慕?
虽然在太学宗里没人欺负她,大家都爱她宠她,可是亲情毕竟无法替代。
她是怕若是此时报仇,也许会一去不复返,已经孤苦无依的宗正再也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
“好孩子……”刘基说着又要流泪,香儿背过身去,双眼已是通红。
二师叔一副嫉恶如仇的个性,但看到这一幕他还能说什么?大家不要管这个可怜的老头子,跟我去报仇?
摇摇头,对着宁拙言道:“小七,我当初替你治了眼疾,就知道你是这天下不世出的奇才。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不愚弄世人;你博闻强记,却能礼贤下士;众师兄弟里,你最聪明,我传你们的‘凌虚心法’和‘凌虚剑法’,只有你领悟最快,但你却从不骄矜,反而愈加低调、谦逊,简直不象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心性。”
宁拙言恭敬的再行了一礼:“多谢师叔悉心教诲。”
“你这个性子,师叔是最喜欢的。不骄不躁,懂礼守节,却偏偏不迂腐,不守旧,当然阴起人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宁拙言的脸一红。
“我本想着把你当回观里,师父和观主见了你,一定很欢喜。可是这样一来,这太学宗里便没有了主心骨,你这孩子孝顺,肯定也舍不得这老头和一干师兄……”
二师叔却拿眼睛看着秦湘香:“……姐……”
宁拙言的脸更红了。
“可是凌虚观弟子,每五年必须要回观里一次。不日师叔便要走了,这观里的事务大小都得你一力操持起来。”
“这老头教四书五经是没问题,可是若有人欺负上门,就得你出手了。虽然师叔相信你的手段心机,但你终究不过十三岁。师叔不过凌虚观一名普通弟子,唯一的法宝已经给了香儿,也无甚物相赠,但有一句话记得,切不可相忘。”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了你们这群师兄弟,还怕太学宗不能有朝一日令天下仰视?万一来敌太强,切不可硬拼,保全自己小命是要紧。”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去吧。去通知下你的师兄们,准备开始修剑诀了。”
第二日,除了刘宗正,所有学子都背着一柄剑,来为二师叔送行。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以及眼中依依不舍的留恋,二师叔叹了口气道:“师叔临走还有一句话,不论文武,你们不可一日懈怠,如此方不负为太学宗弟子。记得兄弟相睦,团结一心,才能重振太学宗的声威。”
“小七虽然年纪最小,但向来有主意。凡事不决,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
看见众人一脸肃然,二师叔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念了句诀,背后长剑“铮”的一声飞出鞘,如有灵性一般悬浮于半空。
二师叔如神仙一般凌空踏了一步,就稳稳的落在剑身上,中气十足的道了声:“我去也。”人驭剑如马踏流星,眨眼间就飞出好远,看得一众弟子如痴如呆。
只有宁拙言还保留着清醒。
“各位师兄,二师叔已经去得远了,我们也开始今天的早课吧。”
众人纷纷抱拳为礼:“有劳七师弟。”
“我们不去弟子堂,就在这里开早课。”
“就在这里?”众人疑惑的看着宁拙言。
虽然小七一向聪颖,凡事必有目的,众人仍是感到不解。
宁拙言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以后我们每日书剑同修,不分早晚课了。因为……如果没有料错的话,找麻烦的很快就会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