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张建功还在县衙门口便开始大呼小叫:“我们成了!刘大人应了!”
周湘源早累得跟狗一样喘着大气,可还是跟着张建功小跑进了县衙,想着张志忠听到这个大好消息会不会激动得呤出一首好诗?
可当他真见到了张志忠,却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张志忠一头银发满脸沧桑,哪里还是那个身板硬朗容光焕发的县老爷?
“爹?”
张建功见此情形突然跪倒在地:“您怎么..”
张志忠轻轻摆手,沉声说道:“成了好,成了好..”
眼前的张志忠对于张建功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想着那些荒诞不羁的过去,张建功愧疚得难以自拔,这些时日,老爹必然备受煎熬身心俱疲,否则怎么可能转眼就老了这么多?
张建功紧紧握住那只干瘪到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掌,总算醒悟,那个天真的以为能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男人,竟到了抬头知天命的年纪。
“爹,孩儿让您受苦了。”
张志忠轻轻扶起张建功,满意的点了点头。
“湘源老弟,老朽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聊聊。”
周湘源闻言拱手,急忙应声。
随着张志忠来到书房后面的一间屋子,房门紧闭,上了铜锁。
“这屋子从来不让建功进来。”张志忠从手腕上解下一串钥匙,轻轻打开了房门。
周湘源扫视一圈,见屋子里除了一些简单的桌子凳子,便只有一处香台,香台之上立了牌位,上面写道:先慈张门宁氏之灵位。
“原来夫人姓宁。”
张志忠点了点头,微笑道:“当年建功年幼,夫人走的时候别的不说,就只顾嘱咐照顾儿子,生怕他饿着,冷着。”
周湘源两眼微红,不敢说话。
“建功望着他娘还以为是睡了,偷偷拿根茅草挠她耳根。”
张志忠忆起往事,依旧忍不住好笑,可周湘源看在眼里,揪心得很。
“那孩子长这么大就没叫过娘,我也从来不带他祭拜,不是老夫心狠,而是不想让他时刻惦记,惦记他是个没娘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周湘源的父亲,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曾跟人提起,湘源老弟虽然年轻,可老夫偏偏就喜欢跟你唠叨。”
“老爷您言重了,能跟老爷交心,才是湘源的福气。”
“你呀,这张嘴巴厉害得很,脑袋也不笨,这次要不是你,老夫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本来就是湘源捅的篓子,自然要湘源来收场。”
“也罢,都过去了,这往后你要帮我多看着点建功,他虽然比你年长,可心性却远不如你。”
“老爷放心。”话刚说完,周湘源猛然意识到不对,急忙问道:“老爷,您这是要..”
张志忠微微一笑,像是看破了红尘俗世,再不屑功名利禄,一脸安然道:“老夫以前自视甚高,满以为能廉洁奉公一辈子,可到头来还是做了假公济私滥用职权的昏官,这官,老夫是没法儿再做下去了,要不是担心建功也受到牵连,老夫必要去剑南道府负荆请罪,再把沧州这些破事儿捅他个底朝天。”
“老爷您这是何必呢?俗话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您为了咱岐山县的老百姓,何错之有?再说了,是对是错自有老天定论,您根本无须自责啊。”
谁知道张志忠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道:“老夫不是怕了,是倦了,眼下就想能寻个安逸的地方,归隐田园,安度余生。”
话已至此,周湘源知道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唯有深深叹息。
没过几日,张志忠请辞的公文就批了下来,这一次,张志忠辞官归隐的事情却没有成为岐山县三姑六婆大肆宣扬的新闻,而是跟所有的岐山县老百姓一起,神奇般的保持了沉默。
睿宗四年十月,岐山县县令张志忠辞官归隐,全城百姓相送,赠万民伞。
城门外,周湘源跟张建功并排站立,将张志忠扶上一辆马车,马夫是县衙的师爷方同行,也是大把年纪,其他人都领了银子回家去了,可他死活撵不走,无奈之下只好让他跟着。
眼看张建功傻乎乎的站在一旁,周湘源急忙使了个眼色:“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张建功这才醒悟,急忙跑到老爹跟前,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行了,哭哭啼啼像什么男人?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好生跟着湘源琢磨学问,什么时候高中了,再来找我。”
张建功点了点头,紧咬牙关。
“我走了,你回吧。”
“爹!”
“还有何事?”
“孩儿作诗一首,送您。”
张志忠轻轻一笑,接了过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哈哈哈,好诗好诗,湘源老弟!谢了!”
张建功闻言尴尬,心知被老爹识破,顿时面红耳赤。
本来已经做好被老爹责骂的准备,可谁知道老爷子只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关上了车门。
黄尘滚滚,很快便淹没了马车,入暮黄昏,张建功心头竟泛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周湘源本在一旁发愣,但见张建功依旧沉寂在父子离别的悲伤情绪里,便上前说道:“老爷走了,剩下的事情还得靠你自己,走吧,琢磨琢磨下一步怎么走。”
“下一步?湘源兄,我爹都走了,要不咱也走吧?”
周湘源没好气的踹上一脚,恨声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爹是走了,可我三叔呢?晓媛呢?难不成也让他们跟着我四处奔命?”
张建功恍然大悟,嬉皮笑脸道:“还是湘源兄想得周到。”
“凡事在做之前要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凡事要以目的为导向做合理的预期,凡事要谋划多种具有可行性的执行方案,最后挑选最好的法子,这次去沧州,正是排除了逃命、拼命之后剩下最好的路子,明白了么?”
“嘿嘿,湘源兄这一套一套的,哥哥愚钝,还真没弄明白。”
“其实很简单,一句话——多动脑子!”
“你说得倒是轻巧,不过往后我两就是难兄难弟了,这动脑子的事儿我看还是你来,我动手就是了。”
周湘源不屑的捏了捏张建功骨瘦如柴的肩膀。
“动一个给爷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