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将中国戏曲译成西文后,在演唱上会面临巨大的困难,但知难而进者却不绝如缕,许多表演家和学者都在不断地进行尝试。他们的具体方法可归结为八种:
第一,用英译唱词配上原调演唱,尽可能展现戏曲的声腔美。孙毓敏是用英语演唱京剧的著名人物,最为人知的是她用英语演唱的《苏三起解》。从网络上流传的演唱视频中可以看出,她在用英文朗读《苏三起解》时,下面的观众已经忍俊不禁了。但由于孙毓敏在京剧演唱方面功力深厚,所以尽管是用英语演唱,她也能够给观众传达出京剧圆润的声腔美。但她使用的译文显然没有经过润色,音韵之美根本谈不上,甚至有语法错误,第一句“Susan left Hong dong county and she is coming to the street.”就存在时态不统一的问题。
“洋贵妃”魏丽莎是英语演唱京剧的积极实践者。她在1979年来华学习京剧表演,回国后在夏威夷大学任教,一直积极排演英语京剧。到目前为止,夏威夷大学已排演了《凤还巢》、《玉堂春》、《沙家浜》、《四郎探母》、《秦香莲》、《铡美案》六部剧目,不仅演员全是外国人,连唱词也全是英文。魏丽莎在唱词翻译方面可谓殚精竭虑,很多学者对她的努力都给予肯定。如孙玫就指出:“魏丽莎翻译、导演的系列英文京剧作品,其意义不仅在于西方的戏剧舞台上终于出现了用英文演出的忠于中国舞台原作的戏剧演出(就像中国人曾经多次以中文忠实地再现西方剧作那样),其意义更在于一批批接受过中国戏曲训练的西方学生,把中国戏曲的艺术精神和表现手法,运用到他们未来的艺术实践中去。”
第二种,唱全曲的开头与结尾部分,中间配上原曲音乐进行朗诵。白之提出的这种方法目前还没有实践者,或许是它的可操作性不强所致;但也不失为一种折中的办法,以后可能会有人尝试。
第三种,用原文原调唱,演出时打上幻灯字幕,这是目前最常见的办法。它的优点在于宜于操作而且又尊重原著,是目前最少人反对的方法。比较有影响力的演出如陈士争执导的《牡丹亭》以及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
第四种,用原文原调唱,配以同声传译耳机。2001年8月17日,英语配音京剧《白蛇传》在京首次演出。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以前“针对外国旅游团排演的京剧多是折子戏”,而它则是“整出配音的京剧”。这场演出长达两个半小时,采用的是同声传译的耳机,而同声传译的内容是田汉写的《白蛇传》译成的英文。这方便外国人在欣赏台上演出时了解剧情,但缺陷是成本太高。当时“每周三、周六晚上的演出票价分别为120元、240元、360元、480元、600元五档”。据悉,“英语配音京剧每场演出的成本在20000元左右,包括租这样一个带翻译间的剧场、付给剧团和现场同声翻译的酬劳等”。首场演出由于是送票,上座率达到了六成。但第二次公演时,“可容纳698个观众的北京戏曲学校排演场直到开演前才有一位来自旧金山的观众买票进场。几位早早就赶到剧场准备采访观众的韩国记者只得怏怏地对工作人员说,等下次观众比较多的时候再通知我们吧。”另外,尽管编译负责人“在翻译过程中注意了翻译与演员表演的配合,处理成解说球赛一样,既不影响表演,同时也让听众指导台上演员们的对话,以及剧情发展”,但“由于是同声传译,不是在翻译中用英文唱京剧,演员行腔的艺术性便很难表现出来”。有人指出“一般的外国朋友看京剧的心情与渴望程度其实与我们欣赏意大利歌剧差不多,他们并不想研究多深入,了解更多内容,走马观花看看热闹就得了”。还有人对耗费人力翻译京剧不以为然,认为京剧的观众说到底还在国内,外国人当中喜欢京剧的究竟是少数。
第五种,用原文原调唱,如若听不懂再朗诵对应的英译文。此法虽可操作,但一来会破坏演出的连续性,二来会破坏观众欣赏戏曲唱腔的雅兴,显然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第六种,用原曲原词唱,然后扼要说明,这也是很多歌剧解决观众听不懂问题的方法。卞赵如兰对这种方法的看法是:“从一个音乐史研究者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应当拿《费加罗的婚礼》来比较,那个观众听不懂,我们最好比《窈窕淑女》(My Fair Lady),几乎每个词都能听懂。”笔者同意这样的观点。
第七种,用英译唱词但不用原调,而是重新谱成一种为现代观众所熟悉的音乐形式来演唱。这种做法完全舍弃了戏曲的原有曲调,实际上算是一种改编,它离原来的戏曲已经相去甚远了。2008年,新加坡国立大学戏剧系教授沈广仁组织将《西厢记》用英文并配以美国百老汇名剧《剧院魅影》的音乐演出。演员穿着传统戏服,做打都是传统的程式,但开口唱的却是百老汇的流行乐,这令很多人不能接受。而沈广仁教授认为,《南西厢》中的昆曲唱腔在当时就是流行歌曲,因此自己的改编算得上是继承戏曲传统,且能让现代观众亲近传统戏曲、产生共鸣。
第八种,不用原曲原词来唱,而是借用原剧的故事基础以及部分语言,进一步改编成国外观众喜闻乐见的音乐形式演出,来缩短审美的隔阂。同时可以在中间穿插原曲原调演唱,增加异域风味。这种做法可以说是最不忠实于原作的方法,它实际上是一种改编。但从文化交流和传播的角度上看,这种改编有利于产生出新的艺术形式。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彼得·谢勒执导的《牡丹亭》,它由谭盾作曲,华文漪、黄鹰等主演,此剧于1998年5月12日在维也纳首演,长达三个小时。关于其演出情形,加拿大史恺悌教授在“Peony Pavilion On Stage”一书中有详细的论述,其节选译文《〈牡丹亭〉在国际舞台的重生——看美国塞氏〈牡丹亭〉的感想》在《汤显祖新论》中有收录。彼得·谢勒素有“enfant terrible”(擅搞恶作剧的顽童)之称。他手法大胆,在高科技的舞台技术支持下,将传统的昆曲、话剧以及歌剧等形式呈现在一个舞台上。据史恺悌介绍,此剧分两个部分,在第一部分中,第一幕用英文,第二幕《言怀》用英文,第三幕至第六幕《惊梦》和第七幕《寻梦》为英语话剧形式和昆曲表演的结合,第八幕《决谒》用英语,综合了《写真》、《诊祟》、《闹殇》和《旅寄》的第九幕为英语和昆曲表演的结合。第二部分,第一幕《冥判》以英语话剧和歌剧为主,兼有一些昆曲,第二幕综合《拾画》、《玩真》、《魂游》、《幽媾》,以英语话剧、歌剧为主,第三幕《欢挠》以英语话剧、歌剧为主,包括一部分昆曲,第四幕《冥誓》由英语话剧和歌剧结合,第五幕综合《回生》、《婚走》,为英语话剧、歌剧和昆曲表演形式的结合。这一版《牡丹亭》可以说是一场综合各种表演形式的大杂烩,是对传统昆曲《牡丹亭》的大胆解构。
观看此版《牡丹亭》的观众的反应如何呢?桑梓兰在《为使昆曲推上国际舞台,代价是否在所不惜?》一文中表示对此剧“大失所望”。据台上演出音乐家透露,这部原长四五个小时的长剧经历过在伦敦演出时“观众成群地往外冲”的教训后被删剪为三个多小时,然而在美国的首演仍有多人离席。在美国首演后,连对新作品一向宽容的《旧金山观察家报》乐评(1999年3月8日)也痛斥该剧活像是美国马戏团,认为谭盾“造作的东西融合”配乐已显得“黔驴技穷”(谭盾作曲部分为完全新创,与昆曲无关)。
由于语音体系存在巨大的差异,用英文演唱中国戏曲几乎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还有人乐此不疲,除了探索精神的激励之外,受到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用汉语演唱西洋歌剧这种做法的影响可能是重要原因之一。近年来,中国歌剧舞台上用汉语演唱的做法基本上绝迹,中国演员也像外国人一样,能用意大利文、德文、法文完整演唱莫扎特、瓦格纳、比才的歌剧。那么,强调坚持用汉语演唱中国戏曲,让全世界都欣赏到东方的美妙乐音,也就正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