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我所建议战后新闻新制度》有感
在大多数人眼中，甚至在一些新闻学者眼中，我国著名报人成舍我经常被看做是新闻实践者，而并非新闻思想家。比如张育仁在《自由的历险》中就写道：“成舍我不是作为一个思想家和政治革命家而进入中国现代新闻史的”，“严格地讲，成舍我主要是一个自由主义报刊实践家而不是一个报刊思想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认识呢？笔者认为首先是因为成舍我的报刊事业过于成功，反而使得人们忽略了他作为一个新闻思想家的一面。其次是人们对成舍我的认识与研究还不够充分全面，没有发掘成舍我作为一个新闻思想家的另一面。实际上，成舍我的新闻理念与思想，足可同著名的新记《大公报》所提出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之“四不”主义比肩。
成舍我曾经到过欧美游历，其间深入细致地考察了世界各国的新闻事业，对于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发达的新闻事业现状钦佩不已，但同时又对于欧美各国新闻事业的弊端——市场竞争所导致的黄色新闻大行其道，资本时代下的报纸舆论被资本绑架等现象也有了深刻的了解。结合从欧美考察得来的经验和通过对自己办报经历的总结，成舍我既认为报纸大众化是世界新闻事业发展不可阻挡的趋势，又希冀设计一种理想化的办报模式，避免让中国报纸在步入大众化时代后出现类似于欧美新闻事业所出现的弊端。
基于以上考虑，在抗战即将结束之际，对于未来的中国新闻事业，成舍我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和观念，这就是成舍我“四位一体”的新闻制度设计，即“资本家出钱、专家办报、老百姓说话、政府认真扶助依法管制”。成氏的这个中国新闻新制度设计蓝图主要在他的一篇文章——《我所建议的战后新闻新制度》中集中提出。这篇文章最早在重庆新闻学会上讨论“自由报纸之新体系”专题时宣讲。后来又发表于相关新闻学刊物上。
一、资本家出钱
成舍我把当时世界新闻事业制度分为三种类型——纳粹德国式“私营”、英美式“私营”和苏联式“垄断国营”。对于纳粹德国式“私营”，显然中国未来的新闻事业决不应该走向这种模式，成舍我也不赞成苏联式“垄断国营”。成舍我认为苏联是一个阶级专政的国家，其报纸也只代表一个阶级的利益，这是成舍我不能赞同的。而对于英美式“私营”，成舍我认为其和中国未来的新闻事业发展方向有着共同之处。因为，第一，两个国家的政治理念的原则基本一致，“英美式的‘高度的言论出版自由’制，原则上，固似与国民党政纲‘人民有完全言论出版自由权’相符”（战后新闻制度），两个国家都规定了人民享有“言论出版自由”，那么，其新闻事业制度当然具有共通和相似之处了。第二，成舍我作为一个自由主义理念极重的知识分子，相信三民主义是包含了各个阶级利益的理论。“诚如我上面所说，我们既不是一个阶级专政的国家，三民主义，包含所有各阶级的利益，而国民党争取的乃是全民政治。”[成舍我：《我所建议战后新闻新制度》，《中国新闻学会年刊》，1943年1卷3号。这对于时时刻刻把“代表大众利益”、“增进公共福祉”作为办报口号和信念的成舍我来说，无疑更具有吸引力和认同感。于是成舍我认为中国未来的报纸，只能实行英美式“私营”。
既然只能实行私营化经营，那么自由竞争就不可避免，自由竞争所带来的结果必然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小的报刊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不可避免地会被强势的报刊兼并——要么就破产或自动灭亡，这是价值规律下的市场规律，在经历过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发展的成舍我对此深有体会。“我的看法，中国报纸，如果不成为国家独占事业，而允许私人经营，则无疑的是，这种事业，一定会一天一天走向大规模资本化。也和经济自由主义下其他事业一样，资本越小越赔本，越大越兼钱，结果，小资本报馆无法存在，大资本联锁制Chain System的报业托拉斯，即应运而兴。”显然，多年的市场打拼使得成舍我对资本不断集中的趋势有着深刻的认识，只有规模化经营才可能带来利润，这一点对于廉价报刊来说至关重要。如何降低成本，增加利润，在无情的市场竞争中占得先机，是作为报纸经营者的成舍我不得不考虑的重要问题。规模越大，成本就越低，就越能在市场竞争中胜出，“就是现代化报纸，需要高度印刷机器，及一切新式装备，如飞机运送，电传写真之类，这些工具都绝非小资本所能置办。而且资本愈大，所办报馆及附属事业愈多，支出愈能节省成本愈能减轻……正如威而基在‘天下一家’中所说，美国汽车工业，大工厂造一辆汽车，成本要比小工厂减省四倍。这是自由竞争主义也就是资本主义下必然的铁则。中国未来的新闻事业，也无法例外”。
在成舍我看来，现代化报纸所需要的成本颇高，非有雄厚的资本不能支撑，文人办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既然竞争不可避免，资本就不应该被排斥。“二十年前，还是文人办报的时代，只要你能经常写几篇动人的文章，访几条出奇的特讯，威武不屈，艰苦有恒，就可以获得读者赞赏，使报纸日趋发达……我们既认定未来的中国报纸，将走向大规模资本化，则新闻事业，自然不能不欢迎‘有钱出钱’。换一句话说，为求未来中国新闻事业有快速伟大的发达，我们第一个原则，应该不拒绝资本家向新闻事业投资。”
二、专家办报
成舍我所处的时代，股份制公司已经被广泛采用，所有权和经营权已经分离，所以成舍我说过这样的情形：有人把报纸当作一种产业来经营，自己出钱购买厂房，聘请编辑记者，自己不迈进报馆一步便可坐而获利。报馆是需要有专人来经营管理的，这其实也是报业作为商业化的一种特殊产业在市场规律下的必然准则。另外，新闻传播遵循自身特有规律，隔行如隔山，让不懂新闻规律的人去经营管理报馆，很难取得好的效果。
在成舍我看来，经营好一个报馆，新闻报道和言论非常重要。新闻报道如何才能做到及时、准确、符合读者阅读需要，言论如何做到客观公正，都是需要受过专门的职业训练的人才能做到。“新闻事业资本化，需要大量资本，但别的事业有了资本，一切问题，即几乎都已解决，新闻事业则不然，未来的新闻事业尤不然。因为新闻事业的成功与否，一部分因素，固然靠资本大，设备好，而另一部分，也就是最重要的部分，还在报馆的言论记载，如何真能把握读者重心，争取时间。”
成舍我认为，资本家出钱雇人经营管理报馆会坐而获利，相反，如果没有受过专门训练、不懂新闻规律的资本家亲力亲为，反倒很可能失败。“一个报馆，不能得到最优秀的工作人员，尽管资本雄厚，也绝无把握，可以保障成功的。试举一例，印度国大派领袖尼赫鲁，他的父亲很有钱，尼赫鲁自己当然也很干练，但他父子在印度合办的《独立报》，就以管理不良，终于倒闭。尼赫鲁因此发誓，不敢再自己办报。又如太平洋战事发生前，我著名某侨领，曾在海外办报多处，他总以为资本可以战胜一切，但截至战事发生时止，他所办各报，仍多未达到成功目的，即因替他办报的人，缺乏办报专才。可见新闻事业，需要专门人才主持，其重要性质更过于需要资本。”所以，成舍我认为，“资本家出钱”后，还需要“专家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