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横向结构(horizontal structure):如果垄断者同时在竞争领域活动,是否应该将其分解为多个相互竞争的企业,如美国的AT&T?还是允许它原封不动地维持公司,如英国1984年的电信改革?在英国的自由化过程中,有的公司就彻底地分解为几部分,铁路公司就把管信号的铁路和运输火车车皮的运输公司分开。
(4)区域结构问题(regional structure):究竟应该让它全部性垄断还是地区性垄断?电信业中市话是垄断的,是让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独立的电话公司呢,还是让全国只有一个公司负责城市电话服务?
(5)价格管制(price regulation):自由进入在公用事业部门并不能消除对管制的需要,只是改变了管制的方法。例如放开,究竟什么样的产品价格仍然需要政府的管制?如何管制?究竟是按成本加利润,还是按照英国现在实行的RPI–x(零售价格指数减去某个百分比)?比如说,今年英国通货膨胀是3%,政府要求电话的价格是3%减去5%,即价格降低2%。原来的办法是按成本加一个百分比。
(6)接入价格管制(access price regulation):其他经营者以什么样的条件使用垄断者的投入?因为竞争性行业必须使用一些垄断性的资源才能实行完整的服务。联通要使用中国电信的市话网,那么中国电信应该怎样对联通收费,政府应该怎么规定收费标准?自由化以后的矛盾就出现在这儿。
(7)对非价格行为的管制(regulation of non-price behavior):如服务质量、通话成功率,甚至产品的安全、水质测试是否合格等等。
五、中国电信业的开放与中国电信部门的反竞争行为
对这个问题,讨论得很多。我年初曾在《改革》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谈这个问题。在这里,我只做简单的介绍。尽管人们已经在普遍地使用电话了,但是对电信业还是不够了解的。
电信业,简单地说指的是三个部门,分别是:电信网(network):包括本地网、长途网以及无线网;网上服务:包括基本服务(长话和市话)、增值服务;电信设备:电信设备在中国已经很开放,我们知道爱立信、摩托罗拉、诺基亚等跨国公司竞争非常激烈。网上服务都离不开电信网,电信网现在是垄断的,自然垄断性很强。
中国电信的开放大体经过这样一个过程:
1994年前:公用网的运营和基本网上服务合二为一,由邮电部的中国电信独家经营(regulator and operator),这不光是中国的特点,欧洲好多大陆的国家都有这样的问题,在电信业开放之前,它们的管理者和经营者是一样的。从1990年开始,中国政府已经允许其他企业经营增值服务,就是大家用的传呼机一类,又如提供信息服务,如租一条线,还有互联网。
1990年开始:允许其他企业进入增值服务,但得邮电部门批准。像打160、168咨询飞机时刻,接线员态度很好,为什么,他一分钟收两块钱,这也是增值服务,很赚钱。
1980年之前:价格由国家管制,价格管得很死,电信业基本上不怎么赢利。
1980年:“以话养话”:(1)收取初装费;(2)1982年“倒一九分成”;(3)1986年国务院批准各省市政府收取“附加费”;允许地方政府参与投资。价格放开了。这很有意思,一个垄断者,本来就害怕它欺负老百姓、欺负用户,才对它进行管制,现在老虎被放开了,变成爱怎么咬就怎么咬了。我们可以看到,在没有竞争的时候,放松了对垄断者的管制会带来什么结果。
1993年12月14日:国务院同意电子部、电力部和铁道部共同组建“中国联合通信有限公司”(联通)。联通最初设想是利用专用网,专用网是部门内部网,好比电力部有电力网,铁道部有铁道的电话网,部队有部队的电话网,最初以此为基础组建,实际上后来也没怎么用。
1994年7月19日:联通公司正式成立,股东16家,注册资本10亿。联通以电子部为主。人们经常谈到中国电信与中国联通的矛盾,实际上是邮电部与电子部的矛盾。这样,中国电信业进入“双寡头垄断”阶段的市场结构。
双头垄断一种是对称的,两家旗鼓相当;另一种是一个老大哥,一个小弟弟,非常不对称,这就引起了许多问题。这种不对称与电信业的特点有关,我们一般把它当作邮电部反竞争的表现。我提这个问题不是从电信改革的角度,当时是国家经贸委正在起草《反垄断法》,邀请我作为唯一的经济学专家参加它为此开的一个国际会议,我说我得说两句话,写一点东西,我说如果起草的《反垄断法》不能解决我文章中提出的问题,就不要起草了,因为它不会有什么用。每一个条款提出的问题有没有答案,司法上有没有判决,我们先不讲,先说一说邮电部的反竞争行为。
(1)对竞争者市场进入的限制:国务院批准联通进入电信市场,可是具体执行操作是邮电部,由于它既是管理者,又是经营者,它自然不愿意有竞争者进入,于是就设置进入限制,什么事都由它批,都要拖。
(2)对竞争者接入市话网的限制:无论用移动通信还是固定通信,都离不开电信网。130手机提供服务打到家里,都要用到市话,中国电信对此就进行限制,不让进入,使得联通的许多工作没法进行。
(3)垄断定价:对进入收取很高的价格,使进入者感到划不来。
(4)资源配置上的歧视政策。
(5)交叉补贴,不正当竞争。这里要强调一下,原来只有一个垄断者时,没有什么不正当“竞争”,如果说不正当,本来就存在不正当,在只有一个企业存在的情况下定价,长话多少、市话多少、寻呼多少无所谓,这就是所说的“肉烂在锅里面”。但一旦有了新的公司进入后,怎么定价就成了很关键的问题。最简单的办法是:把竞争领域的价格定得很低,垄断领域的价格定得很高,在内部形成交叉补贴,这样竞争对手就没法竞争了。最近手机的入网费降得很快,但其他的费用在相对地上涨,如固定电话。竞争最激烈的领域是寻呼机,有些地方如南京的邮电部门免费送寻呼机,送的成本都在其他方面收回来了,这样那些仅仅经营寻呼机的就没法生存,没人愿意入它的网。所以,这种不正当竞争很多。涉及价格,手机一直是实行双向收费,打手机的出钱,接电话的也要出钱,大家都建议改为单向收费。
中国电信提出一个方案,方案中它把手机费降下来的额度全部加在了固定电话的收费上,即手机上减少的收入在固定电话上都补回来了,它自然没有吃亏,吃亏的是联通,因为联通没有固定电话,那它就亏大了,所以联通显然不同意这方案,而不知情的人骂为什么手机现在还是双向收费时,中国电信会讲,我们早就制订出方案了,联通不同意。这些问题都需要仔细研究。由于种种措施,联通很难发展,因为他是一个网络,买了130手机,家里有火灾,要打火警,但电话线烧断了,用手机又打不出去,因为邮电部不允许130手机打119、110这种公益电话。就由于这些原因,新进入者当然很难发展,也就是说,没有其他措施,完全有可能自生自灭。这时候就需要政府出来进行管制。
自由进入好,但自由进入太快也会有麻烦。现在中国电信若彻底放开,不包括国外,估计联通很快就会死。为什么?现在有两家公司,联通还可以分享一些市场,还可以活,如果再让新的企业进入,把有限的市场再进行分割,这个小公司很快就会死,当然新的也很难活下去。尽管竞争是我们希望的,但有时候是不太可能迅速实现的,要慢慢地来。所以,需要政府在政策上的安排,帮助新的进入者发展市场。遗憾的是,至今管理者依然是经营者。
也许今年的机构改革后情况会有所好转,但这种情况的好转能有多快仍让人怀疑,为什么?原因在于存在贿赂,甲是管理者,乙是经营者,然后乙贿赂甲,甲和乙原来是一家——中国信息产业部是管理者,但因为与中国电信原来是一班人马,感情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难保证他们会公正地处理这件事。怎么办?应该重新组建一个电信专业独立的管理部门,这比关系还要重要,涉及整个中国电信业的发展结果。还有电信网与广电网的关系,广电部也有一套自己的全国性的网络,也可以提供电话服务,在淄博就有许多人用广电网的电话,这种电话很便宜,当然邮电部不允许,这属于违规。另外,互联网也起来了,这三网之间要解决体制的建立问题。这个问题非常大,周其仁教授主张三网并存,数家竞争。我这里主要想讨论可行的几种选择。
第一种是纵向一体化。这是过去的体制,垄断者经营基础网络,潜在的可竞争领域也由他经营,他服务于两个市场(市场1指市话,市场2指长话),没有竞争者,这是纵向一体化的垄断。这时政府主要是进行价格管制,因为垄断者有实行垄断价格的可能。
第二种是纵向分离结构。垄断性基础网由一个经营者经营,竞争性行业允许其他的人经营,垄断者只能提供市话网服务,而长话可以竞争。但是这里边有个问题:市话仍是垄断,政府就要就新进入者接入市话的进入价格,对两家协商进行管制。如果垄断者在市话上定很高的价格,虽然用联通电话的人不少,但联通却拿不到什么钱。
第三种结构是允许自由进入的纵向一体化结构。自然垄断部门仍由垄断者经营,但竞争性的长话网同时允许其他人经营。价格管制仍然是两个层次,类似我国的结构:邮电部垄断经营市话网,同时也经营长话、手机等,联通原来在长话网,现在也开始进入市话网。这也是一种选择。
第四种选择是公用网与服务完全分离的结构。这种状态的垄断者只对电信网负责任,所有的电话服务都不参与,就如同对高速公路的管理,开车上高速公路的就收费,不跟客人收费,只向运输公司收费。在其他经营者中,可能有既经营垄断性的市话又经营竞争性的长话服务的,也可能有只经营长话服务的,这时,价格管制在从事电话服务的公司和经营网络的公司之间进行。这个结构类似于对中国以后的电力公司的设想。电力公司是全国垄断的,以后电网系统将由一家公司经营,发电厂、配电部门可以分开,至少可以把发电分开,发电厂与电力公司独立,发电厂生产电之后再卖给公司。
第五种是所谓“数网竞争”的结构(图5)。周其仁教授的主张大体如此。几个网同时并存,邮电、广电、国际互联网,它们同时经营竞争性服务。这样就带来了复杂的问题,因为每一个经营者都可能经营其他的网,程序比较复杂,价格管制在这个进入问题上。中国现在的情况大体如此,这个数网并存很有可能。但有人批评这里存在重复建设问题,就是浪费资源。实际上,技术进步使电信硬件成本变得非常低,这样会有一定损失,但不可否认带来的收益也非常大。周其仁教授举了一个例子,每家都有一台洗衣机,虽然有时候半个月都不用一次,但为什么不能一个楼总共用一台?这时就要考虑服务可能太差,洗衣机放在谁家也是个问题,也没人维修。由此,我们假定有规模经济,只有一家企业最优,但事实上,如果有两个公司,成本提高,但由于还需考虑生产效率和配置效率的影响,虽不是最低点,但低于垄断成本点,可能也是最优点。
认识在市场经济中政府究竟要起什么作用,政府在多大程度上起这个作用,是本文的主要目的。垄断、外部性和信息不对称要求政府管制,但政府管制也会带来新的问题,甚至可能导致管制的失败,这种失败本身又与信息不对称有关,所以现在才讨论自由化问题。我特意用了一个电信业的例子,没有时间充分展开,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思考,我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唤起大家对这些问题的兴趣。现在关注电信业的人较多,但实际上中国有大量的事需要关注,如电力、火车、铁道改革,还有航空、煤气、水。
*本文根据作者1998年10月22日在“君安学术论坛”上的演讲整理而成,曾收入《产权、政府与信誉》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