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下)————————————————
猪的鼻孔里长满野花。它穿过树林,跑到河边,然后一头扎进水里。“一点——两点——三点——”猪大声吆喝,并摇晃着它那根钟摆似的尾巴。“现在是早晨时间!五点——六点——七点——”
“咚,咚,咚。”
“谁啊?”长尾巴停在半空。猪抬起头,鼻子里的花翘出水面。
“咚咚咚咚。”
“来啦来啦!”猪扭着屁股奔向门口,一路上不停地挥洒水珠。它贴着门朝外大喊,“请问,上厕所最需要的是什么?”
外面鸦雀无声。
“哈哈,是手纸!”猪叼起树枝撬开铁锁,大门缓缓敞开。“呦,原来是狼,好久不见。”
狼没有说话,嘴里咬着巨大的镰刀。它伸出腿迈进花园,唾液顺着刀柄一滴一滴地落在草地上。
“肚子饿的时候需要什么?”狼从喉咙里低吼,牙齿在刀柄上擦出“咯咯咯”的声响。
“吃饭?”
“错。”狼笑,俯身扑向猪,然后用镰刀割下了猪鼻子上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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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艰难地睁开眼,从梦中苏醒。
“怎么了······”
是啊,到底怎么了?
男子迷迷糊糊,脑袋里尽是“咣当咣当”的水声。他试着调动四肢,但手脚已经毫无知觉,没法使唤,仿佛脱离了躯体的控制各自为政。剧痛深入脑髓,胡乱地搅拌神经。时间似乎早已静止。昏暗的光穿越树林,透过重重枝叶投射在男子的胸部——那里破了一个大口。
耳边传来嘈杂的鸟鸣和扑棱翅膀的吵闹声。男子挪动手臂,那声音便突然腾空而起,“哗啦啦”地消失了。
乌鸦?
知觉渐渐恢复,意识也终于稀稀拉拉地回到脑海。男子忍痛爬起,而在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躺在了河里。
“到底是怎么了······”阿强舀起一瓢水使劲地擦脸。灰色的污痕蜿蜒而下,如同蛇顺着他的脖子爬进领口。
记忆中,自己似乎找到了森林。没错,是叫“桥森”来着,可在那之后又突然失去了知觉。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才导致事件向意象不到的方向发展。男子抬头,天空被树枝遮得密不透风,唯有十分微弱的光从中照射下来,像隐隐发亮的线把这里和外界相连。看来,自己是掉进河里,被冲到了森林深处。
阿强沉默。事实上,他的脑袋依旧混乱不清。什么寻找,什么落水,说到底只是采个药罢了,何以到了这个地步!总之,一切细想起来便觉得荒谬无比。男子低头,像看流浪狗般检查伤痕累累的手臂。余光里,他突然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死人。
毫无预兆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如同荒废已久的铜钟忽然被推下山,一路上不断撞出“咣当咣当”的惊天动地的巨响。阿强站起来,嘴唇瑟瑟发抖。
那人的脸完全浸没在河里,头发像触须一般随流水舞动。灰色外套因为吸饱了水变成黑色。他躺在那儿,四肢已经被扭断,并且朝着诡异的方向弯折。
男子趟过水,战战兢兢地抓住死人肩膀,然后用力一拉。尸体在水中“哗”地翻身。看清了死者的面容,阿强瘫倒在地。
是你。
男子看着亲弟弟的死尸喃喃自语。事到如今,他明白了一切,或者说,是接受一切更加准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泄气似的说,然后舀起水不停地擦脸。如此持续了五分钟,男子才终于重振旗鼓。他扒开阿弟的外套,发现尸体胸膛裸露,在心脏位置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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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光线昏暗。阿强背着尸体,寻找通道。
“顺着河走。”他是这么想,但除此以外,脑袋已经完全无法支配。
“对于四周接连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烦躁,不安,无助得像只山羊。”黑暗如此戏谑。
六岁,阿强第一次见到死人:那个老太婆瘦骨嶙峋,张开的嘴像干枯的橙皮。她被两个人从黑屋里抬出来,一只手拖到地上。往后,他又目睹了父亲的死亡。那个时候,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眼睛一闭或者一瞪,人似乎就不再遭受垂垂老矣的痛苦。从某种角度来说,死亡更像是一件好事。但此刻,男子发觉,死亡并非单调不变。它就在那,你却一无所知。它张开血盆大嘴朝你跳诡异的舞。
“来啊来啊!”死亡总是这样笑,然后不停地,不停地跳舞。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那是因为,灾难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你本身。”
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阿强回头,黑魆魆的森林里空无一人,只有尸体压在肩膀。液体顺着男子的脖颈流下来。
是幻觉?
嗯,又是幻觉。看来脑子撞得不轻。阿强摇头,继续向前。
森林里到处是枯枝败叶。土壤含水量惊人,一脚踩下去竟会形成水坑。地面崎岖不平,杂草爬上膝盖贪婪地撕咬裤腿。阿强背着死尸,裸露的皮肤因为蚊虫叮咬和植被毒素变得通红。
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渐渐湍急的水流证明男子确实是在前行。
“咚。”
阿强突然停下脚步。
“咚。咚。咚。”男子竖起耳朵。森林里回荡着莫名其妙的声响。
“好像是砍树的声音。”男子精神一振,向源头快步走去。草丛窸窸窣窣,奇形怪状的枝条扎到脸上,他拨开灌木丛,朝目标不断前进。很快,声音仅隔一步之遥。男子笑,俯身穿过障碍。等他抖落满头枯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小块空地。
没有人。
一只啄木鸟突然从树上飞下来,擦过阿强的脸颊。男子环顾四周。
“有人吗——”他大声喊道。声音朦朦胧胧地朝远方扩散开去。没人回答。空地上没有灌木丛,杂草也不知什么缘故比外面短了一截。周围的树明显有被砍伐过的迹象,但因为年代久远,树桩又重新长出了树干。
空地上有一个凸起的树桩,似乎有什么被团团包裹在里面。男子伸手拔掉青苔,一根斧柄显露出来。
“斧头?”
怎么会有斧头呢?
男子放下尸体,细细观察斧柄。这把斧头已经完全腐朽,红褐色的锈迹浮出表面,像干涸的血一样覆盖在草地上。木质的斧柄被蛀成海绵状,已经失去了身为木头本具有的颜色,在潮湿的侵袭下长出大块白色的霉斑。男子想起老头子说的“一百年不摘”。
“看样子以前是被伐过了。难怪。”阿强想着,离开空地。
男子顺着河流继续前行。此时,森林变得更加昏暗,黑蒙蒙的头顶不时传来莫名的鸟叫声。看样子,夜晚将要来临。
黑暗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