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料理在字典里有两种解释:第一个是办理,处理;第二个就是烹调制作的意思。两者相结合,便让简单的做菜平添一份严肃认真的味道。好比某男子在厨房里炸锅,面对询问只道一句“研究料理”,听者必定肃然起敬。也就是说,很多糗事换种说法,倒挺像那么回事了。
白泽教我做章鱼丸子那会儿,她边在砧板上切菜边叨叨不停,说什么“看好哦只做一遍学不会别哭鼻子”。等她得意洋洋准备看我出洋相时,却不料我的刀法有猛虎下山之势,狂龙飞天之激,双手有影无踪,整个厨房被我震得“咣咣”作响。别说一根海带,拿只活章鱼我都能给它削个中分。想教我还是差了几年。等我放下刀,她已经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是切海带?”
“呃——还要用模具。”
然后,我花了一个上午去学章鱼烧,以及特色炒面这样零零碎碎的东西。说实话,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仿佛摊饼似的,摊开,抹,等底面焦黄后翻过来,如此机械而已。稍加练习,我想谁都可能成为一个厨师,但要想成为真正的大师,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以前学过?”
“没有。”我说。
“这么厉害。”
“平常在家都是自己做饭,习惯了。”
“爸妈呢?”
“有事要忙。”
“嗯,这样也好。”
“为什么?”
“自由嘛。而且会做菜的男生很家居啊。”
我哑口无言。
她用长竹签把丸子一个个串起来,细闻闻,近看看,俨然像位刚上任而没有任何经验的检察官,即便是菜鸟也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想从一串丸子上刮下一些蛛丝马迹。
“啧啧啧。”
“干嘛?”我问。
“看上去一点都不诱人。”白泽摇头。
“吃。”
“急什么,要我试毒啊!”
“婆婆妈妈,不吃就扔了。”
“切。外相给你五分,太素了,没酱,也没有椒粉。”她盯着最顶层的丸子说,“而且你的馅料太水了,都是水。”
“瞎掰。你以为在做美食节目啊。”
“我说实话。”她向我投来咸鱼一般诡异的目光,“你的刀工确实吓到我了,但你的技术不行。啧啧啧。”
我克制嘴角上扬,静等那一刻到来:当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近鱼丸(我的第一视角),张开嘴,牙齿触碰表皮,如同探锥一般缓缓地砸向那未知的岩层。
“星际爆破。”我说,同时,汁水从白泽的唇里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她慌忙地找纸巾擦嘴,恼羞成怒。
“这道料理,就叫星际爆破了。”我无比淡定,仿佛置身山顶,披风被吹得飞起。“富含水分的馅料,在高温下渗出,包裹内心,如同地底的岩浆,在探头钻开岩层的刹那间喷涌而出。这让我想起地球最初的状态,以及更古老的宇宙初期。”
“你以为在开美食节啊!”她羞红了脸,从水槽上扯下抹布使劲地擦,擦嘴擦手擦桌子,最后愤恨地一甩,将其重重地扔在我脚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
“比预想的还差一些。”我环抱双臂,抬起头,“本来是要溅到天花板的。”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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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平复以后——这么说就好像经历了什么灾难一般,总之,等白泽终于肯放过我的时候,我们开始正常交谈。
“很好吃。”她不屑地说,“但不能拿出去。”
“为什么?”
“太脏了,会把店里弄脏。而且你好好想想,你好端端地坐在店里吃东西,干嘛干嘛,突然就是铺天盖地的一脸汁水,你什么感受?”
“挺好的,这达到了宣传的效果。”
“滚!一般的情况不要紧,要是撒到衣服和手机就完了。”
“或许你可以设置几个单人座,对面挂一块玩飞镖的圆板,这样顾客不仅可以享受美食,还能娱乐娱乐。射中靶心的有奖。”
白泽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样挺好的。说不定就火了呢。”
“是,你厉害。”她说。
我拿起一根竹签,轻轻地挑破章鱼丸,汁液顺着纤细的竹签流淌而下,泛着油腻的,如同彩虹一般的光。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丸子被液体淹没,变成了一碗汤。我拉过凳子,坐下,喝汤。
“你就这么喝起来啦?”
“早饭没吃饱。”
“好吧,随你。”
她坐在对面,撑着脸看我进食。刚开始,我没在意,可十秒后,身体猛地一惊,似乎侦查到了某人的目光,经过大脑知道正是白泽无疑。这是一场拉锯战,我会尽可能不去理会那女人的目光,可她也会因此一直盯着我看,要么理所当然,要么带着玩味的心态。于是,我加紧了喝汤的速度。
“咕咚咕咚——”液体在喉结的压迫下灌入肠胃。
“你再看!”
“看看怎么了?”她笑。
“很不舒服。”
“哎,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无聊。”
她笑笑,抬起头看天花板,略带灰尘的白炽灯照亮了整个房间,以至于让人常常忘记它们的存在。
“你说车浅草会喜欢怎样的女生?”
“我觉得他不喜欢女生。”我挑起一个精神萎靡的鱼丸,那让我想起瘪掉的气球。将其送入嘴中,索然无味。
“真的假的?”
“开玩笑的。”
“你很了解他吗?”
“不了解,你也不了解。”
“嗯,是。”
“你真喜欢他?”
“嗯,有点感觉。”她笑。
“因为长得帅。”
她嘿嘿地笑,像极了一个笨蛋。
“这么跟你说吧,”我推开碗,把手放在桌上,尽力在脑中搜索关于他的印象,“我觉得,车浅草这个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如同故事的主角一般,带着另人向往,但同时又扑朔迷离的光环,黑色的光环。相处几个礼拜,我们比较合拍,但也仅此而已。他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把一切都锁在自己心里,即便我不了解他,也能从他的眼睛里依稀看到,那种像深海一般让人压抑的目光。当然,和你那白痴一般的眼神完全两样。”
“滚。”
“我想,如果有女生向他表白,他基本上是拒绝的。即便在一起了,女方能坚持多久,也是个未知数。要知道,车浅草就像一个几亿帕的超高压气场,确实,他很帅,但他同时也是龙卷风。”
“很厉害的比喻。”她说。
“那不是重点。”
“我知道。但你怎么知道这些呢?”
“直觉。”
“这能和女生的第六感比吗?”
“那你怎么想,表白?”
“好的呀,表白就表白。”
“不是,我不是让你去表白,那是个问句。”
“无所谓,迟早的事。”
“好像胜券在握。”我靠在墙上,笑,用竹签轻轻地搅动碗里剩余的丸子。
“你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不了解。我谁都不了解。”
“那你还说了一大堆。”
“都是自己的直觉。”
“不准的。”
“嗯,不准的。只是想多说几句,替主角说说话。”
“少来,跟你有仇一样,好好的一个人,被你说成了凶神。还龙卷风,那我扑进去不是要螺旋升天?”
“摔下来会粉身碎骨。”
“好吧好吧,说不过你。”
“决定了?”
“什么?”
“表白。”
“啊。”
“什么时候?”
“合适的时候。”
“都没怎么相处就告白,拒绝还好,万一交往了,发现不合适,你要怎么办哦。”
“谁去想那个,勇往直前就好了。”
“这不是勇敢,是没脑子。”
“无所谓,你管那么多干嘛?”
“是啊,我管那么多干嘛。”
“嗯。其实,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是没想过。”
“哦。”
“只是因为,像你说的那样,我想上天,”她笑,“即便短暂也好,粉碎也好,我想扶摇而上,穿破云层,看不一样的世界。”
“不一样的世界吗。”我把头靠在墙上,看灯,直到眼睛里出现了重影。厨房的窗半开,外面是蓝的,绿的阳伞,以及金黄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