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步步为营、蓄意地让我陷落欲望的深渊的女人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我又搬回覃大姐那里住,成为她手下的又一个传销成员。搞传销活动,无异于利用美色去掳获被物色对象的好感并使之着迷,乖乖地打开他们的钱袋,让自己洋洋自得地满载而归。
为了忘却过去,我全身投入到这种财源滚滚的堕落生涯中。
爱情一次次不期而至,又一次次弃我而去。每一个倾心于我的男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要重建我对生活的信心,为我带来了光风霁月般的爱与温暖。可到头来,又似釜底抽薪般洗劫一空,让我伤痕累累、痛不欲生,让我的心灵真正地破碎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除了失望、报复、仇恨以外,什么都没有——但可以刻意地用男人、美酒、金钱来填补。
我灰色的灵魂像一朵毒蘑菇般,凄迷又艳丽地盛开在色迷迷的男人中间。
覃大姐美其名曰为了不让我寂寞与悲伤,常常是家中高朋满座,谈笑风生。来得最勤的是我曾见过的那三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尤其是覃大姐要我叫他为李大哥的敦实的男人。他不计前嫌,依然向我大献殷勤,每次都有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而且一次比一次昂贵与奢侈。我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再觉得他的笑意是那么轻浮,而我每一次接过礼物,就会对他嫣然一笑。
曲意逢迎。
百般讨好。
投怀送抱。
一夜笙歌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醉卧在我的床上。他喘着气说:“你绕着爱情跑道兜了一圈,受尽风餐露宿的折磨,还是回到了我的怀抱,为什么不早点乖乖就范呢,那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我冷笑不语。
这三个男人都是有家庭、有政治背景的不同凡响的人物。他们经营着房地产、餐饮、酒店等多种企业。怪不得覃大姐绞尽脑汁使出浑身招数让他们紧紧地黏乎在身边,成为她安身立命的保护神。
我被李哥百般宠爱,很快地,他为我另筑爱巢,几乎他一有任务来京,就与我天天鬼混。
我与覃大姐在北京与周边城市之间如鱼得水地发展“事业”。
大约是在1998年的夏季吧,我在一次酒会的应酬中,认识了来京投资房地产的港商。那时,李哥不像从前那么贪恋我的美色了,我估计他已有了新欢。
于是,凭着我的天资丽质,很快地,那位年过半百的港商对我大为倾心,舍得将大把大把的金钱花在我身上。他也明目张胆地携我出现在各种交际场合。并且,他带我双双飞往著名的海滨城市青岛度假。
直至玩得尽兴方归,回到北京时已是金秋。
我万万没想到,当我回到处于玉渊潭护城河边的豪华房子时,赫然入眼的是公安局贴上去的“封条”。
原来,李哥他们涉嫌贿赂、贪污、挪用公款等罪状,已被公安局立案侦查,暗中监控。等他们欲闻风而逃时,却被撒下天罗地网的公安人员牢牢地制伏了。他们只好束手就擒。
在李哥出事的那晚,他还带着两个“小姐”回到本来属于我的“爱巢”。公安人员把其中一位长相与我相似的女孩误认是我。我所有的首饰、存折、积蓄统统被公安局搜查没收。
我呆呆地伫立在门口,双腿发软、不住地颤抖,差点晕过去。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挺住,千万别倒下去,此地真的不是久留之处,得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再说。
当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长安街时,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天气阴冷。我浑身不知被汗水还是被雨水湿透了,打着哆嗦,冷得牙齿磕磕碰响,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出租车,一头钻进去,吩咐司机向成玲的理发店风驰电掣般地驶去。
由于受的惊吓不轻,又加上淋了一身雨水,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又不敢去医院,认为支撑一阵就没事了。但是,过了几天,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成玲怀疑我得了急性肺炎。她认为救命要紧,不由分说地送我去附近的一家小诊所看急诊。
病愈之后,我不但落下了哮喘病根,而且积蓄所剩无几。
我对着镜子,把瘦弱不堪的自己精致地浓装艳扮,镜中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我的双眸中透射着一种兽性的光芒。
堕落,已是理所当然。
我彻底地堕落了。
当我从柳如影的住处走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在三九严寒的腊月里,街上的人们步履匆匆。漫长的冬天,冷得整个世界到处是干巴巴、灰蒙蒙的一片。
小年夜,我到一家小酒馆去要了两碟小菜与一瓶二锅头,打算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整理这几个月东奔西跑抠来的素材。
往回走的时候,我方发觉,那一天是入冬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树枝、屋顶、街头、花园到处裹着厚厚的皑皑白雪,连天连地的雪掩埋了人世间所有的丑陋与污秽……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类似柳如影的风尘女子,或许她们正浑然忘我地陶醉在豪华、奢侈的交际场所,妖艳妩媚地周旋在一群平时道貌岸然,暗地里游戏人生的有钱男人堆里,纸醉金迷……
新春伊始,已是21世纪了。我像一位勤劳的农夫一样,又辛辛苦苦地开始笔耕纸耘。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伏案疾书,BP机很刺耳地扯断了我苦苦的思索。
一检索,很意外地发现是成玲的留言。她说:“柳如影生病住院,希望你能作为一位朋友去探望她。”
我二话没说,掷下手中的笔,很快地穿戴完毕,走出门去。
路过花店时,犹豫着,还是给她买了一束康乃馨。
短短一个月不见,柳如影病得瘦骨伶仃,有气无力地躺在病榻上。
令我更吃惊的是,她床头柜上盛开着一束素洁高雅的百合,还堆积着一些高级营养品。像柳如影这样孤立无援的女子,在京城,竟还有如此知心的朋友,可谓是她最欣慰的事了。
柳如影并没察觉我异样的神情,她闪动着一双蒙着雾样泪水的失神的眼睛,伤感地说:“与我同住一室的阿梅死了。”
我吃惊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死于酒精中毒与纵欲过度。”
柳如影说,大年初二那天一整夜,阿梅陪三位留京过年的臭男人去酒吧喝酒,他们一边强硬地灌她烈酒,一边轮番玩弄她折腾她,直至阿梅精疲力竭,近乎虚脱,他们才放她回来。
头痛欲裂的阿梅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神志不清的她连摸带爬地敲开房门时,“咚”的一声,栽倒在房门口,不省人事。吓呆的柳如影与另一个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昏迷不醒的阿梅抬下楼,找了一辆出租车,向医院疾驶。
医生说,她早已不行了。当时,阿梅的胸衣、内裤、衣袋都塞满了10元、50元、100元的纸币,但她再也无福去享用用青春、肉体、灵魂兑现的花花绿绿的金钱了……
阿梅的突兀逝去,对柳如影的刺激很大,她再也不敢回到那套房子居住。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做恶梦,导致她的病情加重……
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开外,挺有风度的温厚的男人,轻轻地推门走进病房。他看见我,略愣了一下,才笑着说:“是如影的大哥吧?”
我对他点了点头,他径直走到柳如影的床前,温柔地问道:“好些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帮你买去吧!”
柳如影摇着头剧烈地咳嗽,把一张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在纸巾上咯出了一块鲜红。那个男人怜惜有加地握着她的手,企图用柔情来减缓她的痛苦。我心里明白了几分。
柳如影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她对他说:“我想吃狗不理包子。”
他为她掖了掖被,大踏步地走出去了。
柳如影疲倦地闭上眼睛,对我说:“我知道你想问点什么。”
我上次喝醉了酒,从北京××宫的歌舞厅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在凛冽的寒风中,由于酒精的作用,我咳嗽得非常厉害,不得不停下来倚靠着路旁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久缓不过劲来。
这时,走来一位粗犷、温和的男人,他关切地问我:“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以为他想要找一个小姐来解闷。我按着疼痛难受的胸口,喷着酒气:“我今晚不陪客,难道你没看见我生病了吗?”
他显得很尴尬,随即,又和善地说:“小姐,你喝多了。我不是那种人,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身体已烙上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男人的味道,也不在乎再多一个男人。
我钻进了他打开的车门,告诉他我的地址,便一头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到了我的住处时,他才轻轻地拍醒了我:“到了。”
我钻出车后,他主动地递上一张名片,注视着我一脸挑逗的媚态欲言又止。过了片刻,他还是说话了:“你很像我死去的妻子年轻时的模样。她是一名受人尊敬的中学教师,不幸死于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
他把名片递到我手中,说:“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他说完,发动引擎,疾驰离去。
当时,我捏着那张很平常的名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走上楼去了。
或许是由于一种职业的习惯,我给他去了一个电话。
他首先关切地问我的病怎样了。
我听着他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充满一种温情与暖意。不同于过去与我上过床的猥琐与粗俗的男人。不知怎么了,我也不由自主地收敛起自己一贯的娇嗲与轻佻的语气,那么恳切地向他道谢。
从此,他便隔三差五地为我买药品与营养品,然后又悄悄地离开。我怕见他,但又想见他。我落到今天身心倍受摧残的下场,都是因为男人与爱情毁了我。况且,爱情在我这个任人践踏的肉身里已腐朽成粪便,早已排泄在糜烂的岁月中。
我坚决地不再相信爱情。
我有了洗手不干的心境了。
凑巧,这时候,阿梅出事了。
我叹着气,对她说:“我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对你是真心的,忘却过去的那一场噩梦,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柳如影惨然一笑:“我已把作为一个女人的资本挥霍殆尽了,还有资格重新做一回女人吗?”
我肯定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真诚地面对生活,你就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珍惜你现在遇到的一份缘吧。”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柳如影让成玲转交给我的一个小包,附有一张纸条:
我能叫你一声陈大哥吗?谢谢你改变了我的后半生。我即将跟他走了,回到他大西北的老家去。今后,我一定会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我打开折叠得平平整整的小包,从中抖出一张柳如影的全家照,她扎着两条翘翘的小辫,睁着一双迷茫的黑亮的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与磕磕碰碰。还有我曾见过的那个英俊的少年的相片。
真的,我不知道怎样帮这个失足的女人处理她前生的罪孽。此刻,恍惚间,我看到通往茫茫大漠戈壁的丝绸路上,一名粗犷的男人牵着的骆驼上坐着一名疾病缠身的瘦弱的女子,任凭清脆的驼铃响出好远好远的哀伤。
最终,我把那些发旧的东西,埋在了京城里某一个角落的某一棵古槐下,让冉冉飘落的雪花缓缓把它埋葬。而那个扎着好看的辫子,光着脚丫,在柔软的沙滩上一边蹦跳、一边吹飞蒲公英的小女孩子,已在眼前茫茫的雪地上,幻化成一片清丽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