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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生活在剃刀的边缘(4)

“有没有想到过离婚?”我小心翼翼地发问。成玲抿紧了嘴唇,半晌无言。镜台上的一把小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徐徐送来一个幽怨的声音。

王大海跪在我跟前磕头,额头肿起一个大包,血糊糊的。他赌咒发誓,往后要给我当牛作马,否则天打五雷轰。我见他诚心悔改,公公婆婆又苦苦求情,心肠便软了下来。不能给女儿留下阴影。

王大海仍然回北京打工。一则,我讨厌他,成天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心烦;二则,不去挣钱,拿什么养家糊口?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即使掉,也得张嘴。一大家子都窝着,哪儿成呢?

经过这次教训以后,他变得规规矩矩,除了埋头干活,有空就自学建筑方面的书,还拿了一个大专文凭,公司提拔他当了个小头目。说实在的,这人本来就不笨,又念过高中,那也是一时糊涂,栽了个大跟头。

这几年,我在家带着孩子,也没少受罪,我是南方人,吃惯了米饭。初到王家,一日三顿,不是玉米饼子就是面条,吃得我直想吐,实在咽不下去,就想炒几个小菜,婆婆拉长了脸,说王家养不起“贵人”。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怎么解释也不管用。我只能强迫自己入乡随俗,睡土炕,吃面食,就着大葱卷烙饼。天长日久,渐渐地适应了。现在,我什么都能吃。

成玲释然地一笑。

又过了两年,女儿进了村里的幼儿园。我琢磨着还得多挣钱,这个社会,没钱不行,公厕还得收费哩。

王大海也支持我的想法,趁女儿还小,在外面多打几年工,两人合起来存一点钱,等女儿将来上学才不怕。再说,小俩口长期两地分居,一年到头在一块儿呆不了几天,时间长了难免要捅漏子。

这样,我就到了北京,跟人家学理发。以前从没干过,开始,在居委会办的那种小店里帮客人洗头,慢慢学着剪小平头。这种胡同里的小店,来剃头的大多是外地民工或者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没多大讲究,剪短了就行,两块钱一位,图个便宜。

我最怕的是剃光头,刀子在手中不听使唤。想起头一回给人“修理”的经历,至今心有余悸。那人是个蹬三轮车卖蜂窝煤的板儿爷,脑袋大得出奇,形状怪异。

我拿着刀子,心中有些发怵,瞅着那颗奇形怪状的脑袋不知从何下手。师傅在旁边直瞪眼,又不好发作,要是客人知道我头一回执刀,就不干了。

那人在镜子中瞅见我直愣神,就不耐烦地催促:“快剃啊,还得送三趟煤哩!”我咬咬牙,一手扶着他的头,狠狠一刀铲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只听“啊哟”一声,那人一下子跳起来,双手捂住流血的脑袋,“哎哟哎哟”直叫唤,我用力太重,削掉了他的一块头皮。我吓得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心想这一下闯了大祸。师傅一边给人家陪礼、道歉、察看伤势,一边对我大加训斥。幸好那人很厚道,见没有什么大妨碍,敷了一点药,也就算了。

没多久,我转了店,是那种街边的铁皮棚子。北京人租下来后,再转给外地人。一旦遇到拆迁,就赔了本。有一段时间,我一连转了几家这样的小店,弄得我灰心丧气,想洗手不干了。但别的活儿不是太累,就是挣钱太少,带技术性的工作自己又做不来,想来想去还是干这个,也许有朝一日能积攒下一笔钱,存了这份盼望,做事也有了底劲。我尽量多做,想把技艺练得精湛一些,然后找一家高级的美容美发店打工,挣得多,看上去也体面。

数不清有多少颗头颅从我的剃刀底下滑过,久而久之,我做这一行几乎上了瘾,一听见电剪“喀嚓喀嚓”地吃掉一片片头发,我就觉得格外的快意,尤其是用锋利的刀片给男人们剃光头,更是特别的过瘾。

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进了结识你的那家美容美发中心,职责是洗头,每洗一个三块钱。在这里,分工很细,洗头的是小工,大工负责剪、吹,专业美容师做型。我有时兼做头部按摩,那天就把你当了一回试验品。

天真笑容又浮现在她已不太年轻的脸上。

社会上流行一种看法,认为发廊里的女人都不正经,白天剃头,晚上陪客。我不否认有那种现象,但大部分人还是靠劳动吃饭。

也曾经有男人打过我的主意,含蓄点的,拿话语挑逗,说一些一语双关的话。粗鲁点的,直截了当地说你跟我怎么怎么样,我就对你怎么怎么样。对前者我婉言拒绝,对后者则置之不理。

当然,不能跟客人翻脸,毕竟要做生意嘛,跟客人闹翻了,老板就要炒你的鱿鱼。再说,为这种事似乎也没有必要,既然打算干这一行,心理上多少有点准备,用北京人的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一次,我还在这家小理发店的时候,附近单位上一个看门的老头,剃完头,故意问我按摩是怎么回事。我明白他的用意,这死老头平时眼光就特贼,过来过去,总要透过玻璃往里面瞅,如果看见有女人穿短裙坐在那儿,他就假装蹲下来在地上找东西,一双贼眼直往女人的裙子里面瞅。

我说我只做头部按摩,每次十块钱。死老头说多加点钱,别处也按摩按摩。我坚持只做头部按摩,他要求做,我也不能拒绝。他躺在椅子上,我站在他身后,他就把身子直往后仰,用脑袋顶我的胸部。

我不大理会,一般客人稍稍越轨,洗头妹是不会介意的。

老头见我不大在乎,越发得寸进尺,他假装闭着眼睛。我发现男人们在有这种念头时,都爱闭上眼睛,可能是难为情吧。他一只手垂下来,慢慢挨近我的腿边。

当时,店里就我一个人。他的胆子特大,很快就把手伸进了我的裙底。我不干,离他远了一点。他说,我不要你按摩,我要给你按摩,意思就是要摸我。我不答应,他就说我给你钱,一百块,行不行?一百块不行再加一百块,二百,只是让我摸一摸,不来真的。说真的,我也有些动心,自己反正不是黄花闺女,结过婚,生过孩子,摸一摸也不碍事,又丢不了什么,想着的时候,老头的手就又伸了过来,手背上的青筋蹦起老高。正是这只手,顿时扑灭了我心中的欲念,这是一只衰老、肮脏的手,上面沾满了油污,我不敢想像这样一只手在自己身上会干些什么。

我坚决不答应,老头急红了眼,“扑通”一声跪在我脚前,声泪俱下地说他老伴儿已经死了十年,儿女们不许他再找,他就十年没有碰过女人,他的性功能还很正常。当老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我哭诉时,我差一点儿心软了,要是老头再年轻一点,我想我肯定会满足他的愿望。

爱跟我们粘粘乎乎的大多是中年男人,未婚的毛头小伙子胆儿小,不大懂得女人的心理,反而老老实实。

在我的同行当中,也有一些人求财心切,企望趁着年轻,男人肯花钱要的时候,抓紧捞一把。

我问是不是社会上通常说的去做“鸡”?成玲点点头。

有一个小姐妹,以前跟我一块儿在发廊里做,嫌来钱慢,活儿累,老板又时常刁难,就洗手不干了。自己跑到郊区租了一间铁皮棚子,里面置一张小床,什么都没有,门脸上用红色油漆写上“按摩、洗头”之类的字眼,实际上是卖,说白了,也就是操皮肉生涯吧。只要肯出钱,什么男人她都干,讨价还价成交后,门一关,一幅布帘一拉,该干嘛就干嘛。听她自己讲,生意特别好,有时一天接好几个人,乃至上十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开始,她还挑一挑,选年轻、干净点的男人,后来便无所谓了,只要价钱合适,掏厕所的她都干。要是哪天倒霉,碰到那种变态狂,她就要难免皮肉受苦。她跟我说过,自己做了“鸡”后,才知道社会上男人也是多种多样。有一次,一个做辣椒生意的贩子亏了本,找到她发泄完后,用辣椒直往她的阴道里捅,捅得她出了血,又辣又疼。她骂他畜牲。那个男人就说你不是畜牲是什么?她心里很难受,但为了钱,只好忍气吞声。

这个小姐妹说,她慢慢做出了经验。什么经验呢?就是勾引外地来的民工。一般而言,这些民工都是单身,即使结了婚的,老婆也不在家里。他们需要女人,手头又有钱,正儿八经的女人看不上他们,找小姐妹之类的女人正合适,一手钱一手货,无牵无挂,又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这些民工除了粗鲁一点,邋遢一点以外,没有什么损人的邪门歪道。

小姐妹最害怕的是老家人知道真相。派出所抓她,顶多罚一点钱,最怕的是在电视上曝光。家里人在电视上看见了,就没脸活在世上了。以前就有人因此自杀。后来,公安部门可能注意到了这件事,尽量不在新闻媒体上曝光,非得要曝光不可的,报纸上只登姓氏,名字用“××”代替,电视上做技术处理,不露面容。小姐妹说,等挣够了十万块钱,就回老家嫁人。

另外,一些姿色好,又年轻的发廊妹经不起诱惑,跟男人走的也不乏其例,有些还行,有些始乱终弃,更多的是不知下落。对引诱我的男人,我都淡淡一笑了之。

我只想扎扎实实地做事,并不想靠出卖自己来发横财。这不是正当的路子,也没见到真有谁靠干这个发财的,即使有,也只是眼前,到落下一身病,悔之莫及,那一点钱还不够治病的,而且一辈子落得遭人唾弃。这种傻事,我不干。

有时候,我一个人躺在租来的小屋里,从头回想自己的经历,觉得儿时的一些梦想特别幼稚、可笑,真没想到活来活去,自己最终生活在剃刀的边缘,每一个日子都是在剃刀底下战战兢兢地度过,稍不小心,无数的期望就会被锋利的刀片削刮得支离破碎。

真的,在来北京之前,我从未想过要靠给人剃头谋生,也许想过很多很多,但没有想过干这个。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不过,而今想来,这样也好,说不定这正是我的命。

采访临近结束时,成玲不无喜悦地告诉我,上个月,她已经把六岁的女儿接到了北京,准备让她在这里上学。已找好了学校,只是每学期得多交一千块钱赞助费。她还说,现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攒齐足够的钱,自己开一家理发店,哪怕是一家小小的店。她要拼命地干活,挣更多更多的钱,把女儿打扮得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漂漂亮亮,供她无忧无虑地念书,直至上大学。目睹成玲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无需对她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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