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我的默许后,妈妈给邻居大婶儿回话,二人先相处一段时间,觉得合适,再正式订亲。
于是,我又同王大海一起踏上了再赴山东的旅程,也正是在这次旅途中,我平生头一回和男人有了亲密的接触,头一回涌起了某种需要的冲动……
成玲中止了叙述,显得若有所思,我领悟到她的人生经历将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
从贵州到山东,好几千里地,路途遥远,得倒好几次车,自然特别疲倦。在郑州上火车后不久,我实在受不了,脑袋伏在茶几上昏昏欲睡。
王大海凑过脸要亲我,像做贼似的,我不肯,把脸扭向窗外。当时是夜里,车窗外漆黑一团。车厢里亮着灯,人很多,过道里东倒西歪地睡满了人。
见我不乐意,王大海老实了一阵,趴在我身边假装睡着了。我也懒得理会,头沉得似乎灌满了铅,直往下坠,不一会,便呼噜呼噜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阵阵发麻,怪痒痒的,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起初,我以为是在做梦,后来慢慢发觉不对劲。
我打了个激灵,脑袋里面一松,恍然间清醒了许多。我明白了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一只男人的手,正在悄悄抚摸我的胸脯。
这只手很粗糙,掌心的硬茧沙子样划着我的皮肤。我知道这是谁的手,不知道王大海什么时候伸进来的。头一回被男人抚摸,我心里既慌又怕,全身热烘烘的。我想制止他,又有些难为情……
我只得继续装睡。王大海知道我醒了,见我没有表示反感,愈发得寸进尺,越来越用力,但也就此为止,再进一步,我不能接受。王大海的手往下滑,试图插进我的裤腰。我用指甲狠狠地钉他的手臂,他便知难而退。
到了目的地,王大海提出那种要求。我不肯。他一直想这么做,只是担心遭到反抗。他向我许诺一大堆的好处,并掏出五百块钱叫我去买时髦的衣服。
我仍然不答应。质问他跟我是什么关系,要做这种事?在我的心里,男女之间,只有夫妻才能够达到那一步。无名无份的,算咋回事呢?
王大海明白了我的意思,赶紧托我邻居家的大婶儿做媒人到我家商议正式订亲。我妈点了头。订亲的礼节按贵州的习俗办,结婚时嫁娶的礼节依山东的习俗。
既然定了亲,双方就算明确了关系,自然难免有一些亲近的举动。别看王大海这人长得不怎么样,脑瓜里小聪明倒不少,眼皮一眨一个鬼点子。
只要有空的时候,他必定来找我死猫死狗地烂缠,耍些小花招哄骗我上当,亲一口,摸一把什么的,讨些小便宜。我也没当回事,只是不许他来真的。
这一年中秋节,我俩一起回他的老家过节。农村的习俗,逢年过节,男方都要接未过门的媳妇儿到自己家里玩。就在这天晚上,王大海偷偷撬开我的门……
从此以后,无论到哪儿打工,只要一有机会,我们就在一块儿做那档子事,日子久了,渐渐习以为常。
好景不长。我怀了孕。最佳的办法,当然是尽早结婚。匆匆定了个吉祥的日子,双方便着手操办。
根据老家的习俗,结婚当天,新郎要到女方家下聘礼迎娶新娘,但贵州、山东两地相隔那么远,一切手续只能从简。由成家安排几个直系亲属送亲,到了男方家的村口,新郎倌和主事的人陪着我们绕村子转一圈,算是完成了那个仪式。
婚后第二年三月,我女儿出生了,白白胖胖的,特逗人喜爱。接生的医生拾掇利索后,把她搁秤上一称,整整六斤八两。小孩哇啦哇啦的哭,声音特别洪亮。
那时候,王大海在北京打工,听说生了个女孩,嗯了一声,连家都没回。我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更令人难受的是,婆婆的态度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孩子一着地,婆婆拨开双腿,说了声“是个囡儿”,脸色立刻冷若冰霜,连准备好的鞭炮都没放。
我心里委屈极了,又不敢发泄,听人说坐月子时生气,特伤身体,会落下眼晕的毛病。我只得尽力克制。
在怀孕期间,婆婆对我呵护备至,什么重活儿都不让我干,隔三差五问我想吃什么,只要开了口,她准给我弄来吃。现在,女儿要吃奶,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婆婆却懒得问津,连自家的鸡都舍不得杀一只,还是我妈听说后从贵州拎了三只雏鸡来替我熬汤喝。
本来,我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面对这样的境遇,我忍不住悲伤、难过,再三托人催促王大海回来。他每次都敷衍说工地活儿忙,脱不开身。我明白这是婆婆在背后捣鬼,怕王大海回来为我花钱。
这时候,我恨透了王家这一家人,尤其恨王大海。再怎么着,我是你女人,生了孩子,即使忙得脚丫子朝天,也应该抽空回来看看。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总是你王家的血脉,咋忍心坐视不理?
而且,由于我自身的经历,我从小就对重男轻女的观念特别反感。所以,等孩子刚一满月,我便抱着她跟我妈一道回了贵州。
如此一来,王大海慌了神,急急忙忙赶过来,要接我回去。我没好气地摔了句:“你不是没功夫吗?”便“砰!”地碰上门,不再理茬,任他在外边软磨硬缠,后来还是我妈拗不过,才开门放他进来。
王大海执意要我回山东,我执意不肯回,两人争吵了几天,仍然没有结果。他急了,说不回去就离婚,我也是爆脾气,说,离就离。说着说着,互相动起手来,彼此都没占着便宜。
当然,最终妥协的还是我。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人嘛,一旦嫁给了某个男人就只能跟定他过日子。没有理由再呆在娘家,两方的脸面上都过不去。娘家人以为自家的女儿在男方做不了主,受人欺侮,婆家人怕别人笑话自家的男人管不住媳妇。
像不少女人一样,我也难逃这个劫数,任男人怎么打骂,到头来还得在一个锅灶吃饭,在一张炕上睡觉。
我要王大海保证日后善待我们娘儿俩,我就跟他回去。王大海立刻信誓旦旦,并当即往我怀里塞了一千块钱。
王大海回心转意的样子,使我相信了他,便就坡下驴地跟他返回了山东。他也的确老老实实地在家呆了一些日子。
儿子不出门挣钱,整日里守着媳妇儿,婆婆少不了冷言冷语,一天到晚,脸色特不痛快,看上去挺别扭的。
不用说,婆婆的目标不会针对她的儿子,而是指着我说事,口口声声说我“娇气”,实际上就是嫌我套住了男人。其实,王大海在家也没做什么,不过有时照看一下女儿。洗衣、做饭一古脑儿的家务活仍然由我承担,连给女儿换块尿布他都不干,嫌脏。我之所以千方百计笼络住他,不过是有个爷们儿在身边,觉得踏实一些。
一天中午,北京打来了电话,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打到村支书家里。问王大海,只说是工地上有事,叫快回去。
我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儿,内心蹊跷,又不想刨根究底,就默默地为他收拾行装,往他的牛仔包里装煮熟的花生、茶鸡蛋。
成玲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眼角牵引出几根细细的鱼尾纹。
送走了王大海,我又跌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幸亏女儿一天天长大,解除了我不少的寂寞。我喂她吃,逗她玩,教她说话,哼着歌儿哄她睡,漫长的岁月也就慢慢过去了。
但也有苦恼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孩子生病。有天深夜,屋外风雨交加,我女儿突然发高烧,小脸蛋烧得通红通红的,像两块烙铁,吓得我惊慌失措。家里没有药,我又不懂是怎么回事,只听人说过,小孩子很容易染上肺炎。我想我的女儿肯定是染上了肺炎,要不怎么会烧成这样?
我穿好衣服,用一条线毯裹住孩子,大声叫唤隔壁的婆婆,谁知她满脸不悦。我顾不得理会,随手抓起门角的一把雨伞冲进雨里。公公看不过,打着手电筒撵上来。
乡卫生院距我家有十几里路。平时就得走上个把时辰,何况是夜里,又下着瓢泼大雨。女儿烧得昏迷不醒,像根软面条直往下滑溜,我一边呼唤她,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赶,公公要替换一会,我不肯,似乎害怕我一松手,女儿就会从自己怀里消失。等赶到乡卫生院,我的两条胳膊耷拉着,好半天抬不起来。
然而,你能想像得出王大海在北京都干了些什么吗?他居然乱嫖女人,而且是那种下三烂的女人,就是社会上特指的“鸡”,差点连性命都搭上了。
王大海一去半年,没给家中寄一文钱,连一封信、一个口讯都没有,急得人要死,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听到他的下落。正在全家人心里发毛的关口,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为我找了一份美差,又轻松又体面,挣钱又多,总之,怎么好听怎么说,让我赶忙搭车到北京,切莫错失良机。
我将信将疑,可对方是我男人,总不至于害我吧。岂料这偏偏是一个陷阱。
说到这里,成玲的眼睛变得潮红起来,竟无语凝咽。一直在旁边倾听的那位姐们儿插了一句:“她男人想把她卖了。”我问成玲是不是真的,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神色黯淡地凄然一笑。
我看机会难得,错过了真是太可惜,就把女儿丢在家里,答应每月给婆婆三百块钱。
我兴冲冲地只身赶到北京,哪知王大海迎头一盆冷水泼得我透心儿凉。什么美差,根本就是瞎编,是他中了那个烂女人的“仙人跳”,人家勒索他交一万块钱,不然就放他的血。
怪不得这半年分文未寄,都做了冤大头,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落进了别人的腰包。王大海哑巴吃黄连,东拼西凑了五千块钱指望了结,可对方并不罢休,纠集了一帮恶汉逼账。
走投无路的王大海便出此下策,把自己的老婆拿去作抵押。险些把我推进了火坑,幸亏我察觉及时,才免于让人像牲口一样贩卖的命运。
当时,我几乎气疯了,赤着脚,蓬头垢面,撕裂的衬衫一条条挂在身上。我举着一把菜刀,一边叫喊王大海的名字一边挥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那帮恶棍也被我的神态吓坏了,认为我确实疯了,纷纷撒开蹄子逃之夭夭。
过后,我在家睡了一星期,不吃也不喝,人瘦得跟鬼影一样,仅剩一口气,对一切都心灰意冷。女儿坐在枕边,用小手抚摸我的脸,我才慢慢醒转过来,悲伤地思忖,无论怎样,为了女儿,我也要活下去。我要把她培养成人,让她避免重复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