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岗乡回来已经傍晚,他经过县衙内的庭院时,看见小姐和春梅坐在门边。小姐端坐着,春梅双腿上放着一只笸箩做针线活儿。这一回,游酢跟她们的距离很近,看清了小姐的面貌,长脸,皮肤长得白皙;春梅圆脸,皮肤黝黑,下颌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春梅向他微笑着问道:“回来啦!”游酢回答道:“是,吃过了吗?”春梅温和地说:“我们吃过了。你的饭在锅里热着呢。”游酢心头一热,产生感激之心,站住答道:“谢谢,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只见她抬起头,温柔的眼神里似乎含着一种欲说又止的情绪,他害羞了,大步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游酢觉得自己的心还在扑扑地跳,想到程小姐长得标致,性格温和,但有一点抑郁。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并不是问题,可是,她是程大人的千金,一家几代都当官,而自己呢家境贫寒,至今连功名还没有;春梅,大大咧咧的,不识字……他不敢往下想,于是决定到街上走走,解解烦闷。
七八天之后,他又走访了北面的江村、白潭等。
游酢是一个忠厚的人,认为像自己这样从穷乡僻壤来的青年,能够受到程氏兄弟的青睐已经幸运至极,应当尽自己所能帮忙把县里的教育办好。
将近一个月的走访调查,他对全县大多乡村的教育情况有了初步了解。沿途所见老百姓居住破旧,人们面黄肌瘦、衣着褴褛,游酢看着这些情景,触目惊心:原来,这里的人们比起自己的家乡还要贫穷落后,难怪没有什么人读书。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查,他才发现这个县教育存在着三大困难:一、县里经费紧张,眼下又大量地投到治理黄河上,连书院几乎没有活动的资金,程颐先生和他只能拿些生活费;二、师资力量缺乏,全县历来人才极少,连秀才都屈指可数,没有取到功名的要不在拼命往仕途路上撞,要不往经商发家致富奔,谁愿意来干这低薪的生涯?因此,有不少的私塾先生自己只是个监生,有的甚至只是进过一两年学堂的;三、读书人不多,只是有些富人子弟自己请先生办私塾,大多数属于穷人,所以很少入学读书,全县私塾才百来个学生。
他向知县程颢反馈了调查的情况。程颢说:“你反映得很好。一,县里会尽量争取拨一些资金给教育办学用,二为了本县的教育发展,我们一定要做到乡必有校,支持、鼓励各地多办些学校,让更多老百姓的子弟入学读书。只要各个乡村的学校都办起来了,才可谈发展教育、培养人才。具体事情你去操办。”
于是,游酢再次到各个乡里去找保长商量兴办学校的事宜。
游酢每天早出晚归,皮肤被太阳晒黑了,脚板也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月底,他第一次领到了薪水,虽然只有三贯钱,可是这毕竟是自己劳动所得的。
程氏兄弟很忙,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一天晚饭后,程颐招呼游酢:“到后花园走走。”散步时,程颢问:“你到这里生活还适应吗?”游酢答道:“可以。”程颢说道:“了解到哪些情况,随便说说。”游酢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做了汇报,程颢听了从心里喜欢上这位青年,说:“不错啊,你能够吃苦耐劳。这种事情非你莫属。”程颐说:“当然,游君年轻、有干劲嘛。这样,将来才可以做大事。”接着,他们边走边聊天,程颢还询问了游酢的生活情况。
夜幕将临,他们才回庭院休息。
半夜,忽然有人大声喊:“抓盗贼啊——”众人慌忙起床,奔到庭院一看,哪有盗贼的影子?大家正疑惑不定,衙役们眼疾手快已将一个盗贼逮着,他们押着盗贼来到庭院中间。程颢见了,命令道:“先押去牢房关了,明天再说。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大家听了都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上,程颢命衙役将盗贼押到堂上审问,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籍贯等来。”那盗贼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自报了姓名等,程颢听说是本地人,于是语气缓和了下来,问道:“你为何夜闯县衙做偷盗的勾当?”那壮年哭起来,说道:“大人,我家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三男两女,前些年父亲生病花费了许多钱,欠别人一大笔债,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没有还清,穷得没有米下锅,于是干起了这见不得人的事。请青天大老爷看在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了我吧,我对天发誓今后决不再犯。”程颢心宅仁慈,听了,说道:“你可敢立字据保证?”那壮年回答:“敢。”程颢对主簿交代道:“叫他画押。”主簿送上文书等,那青年画了押。程颢交代说:“今天姑且念你家庭情况放你回去,本官也为你姓名保密,让你好在人前抬得起头。如有再犯,将从重处置。回吧。”那壮年千恩万谢,走了。
这天傍晚,程颢约游酢去花园散步,程颐闻讯前来,劈头就问:“哥,你怎么把人就放了呢。”程颢说:“此地盗贼之事早有所闻,大抵为贫困所致。我乃一县之主,当以仁慈为怀,相信能够感化他们的。”程颐和游酢听了,无不感动。程颐又问道:“盗贼姓啥名谁?”程颢回答说:“我答应为他保密,请不要再问。”
那壮年回去之后,决心金盆洗手,重新做人,找一份正当的事情做。
夜间有盗贼闯县衙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扶沟地面上的盗贼听到新来的知县如此宽厚仁慈,有的受了感化回了家,有的认为这个知县没有什么可怕,照样作案。可是,盗贼毕竟少了。
县里治理黄河工程已经开始,治安也较平静下来,程颢觉得心情轻松。时值清明,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程颢带着游酢和弟子吕大临、谢显道、苏季明等去东郊春游。他们从县城出发,往东南角的学院朝前走,沿一道南北走向的岗阜,悠游前行。一路上,程颢与弟子们谈笑风生。途中,绿树穿莺,桃李芳菲。约走了一两个时辰,来到了翠屏山山脚。他们谈笑着登山,登上山冈纵目远眺,翠屏山左带惠民河(今贾鲁河),右襟扶沟城,一条长岗沟壑纵横,四周青山绿水环绕,风景宜人。众弟子在山中观赏风景,好不开心,程颢兴致勃勃,掏出纸张坐下来写诗。众弟子见了,都拥到他的身边看个究竟,题目是《郊行即事》,其诗云:“芳原绿野恣行时,春入遥山碧四围。兴逐乱红穿柳巷,困临流水坐苔矶。莫辞盏酒十分醉,只恐风花一片飞。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众人道:“哇!先生,太厉害了。”程颢站起来,满面春风地笑着说:“诸君也来一首。”众弟子都还年轻,一则确实没有倚马成诗的本领;二则也不曾想到做诗,只知游玩而已;三则谁也不敢在先生的面前班门弄斧,于是都摇头回答:“学生惭愧。”程颢温和地说:“一个读书人,不学诗是不行的,考试时怎么办?不会,就要练。”
大家选了一棵大松树下休息、游玩,虽然日已中天,阳光很强,可是树下阴凉,又有山风吹着,并不见得太热。大家吃了干粮,又休息一会儿,便又悠悠下山,踏上归程。
众人回到住处,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晳的三十出头青年迎上前来,拱手作揖开口道:“先生好。”程颢回礼,问道:“刚来,家人都好吗?”那人答道:“好,谢谢先生。”游酢有点疑惑,悄悄地问吕大临:“此君是谁?”吕大临:“他是‘浮休居士’张舜民。”大临喊道:“舜民,过来一下。”张舜民走到大临面前,大临介绍道:“这位是福建的游酢君,名定夫。”张舜民拉起游酢的手,说:“幸会、幸会。”
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游酢才知道张舜民字芸叟,邠州(今陕西彬县)人,才学了得,还知道了他是陈师道的姐夫等。
一天傍晚,游酢正在庭院的水池边洗衣服。春梅也提着一桶衣服走来。游酢低着头不吭声,春梅却说话了:“游先生自己洗衣服呀!”他“嗯”地应一声。春梅大声地说:“还生我的气呀,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他解释说:“不是。”忽然,一个差役喊道:“游先生,程大人叫你去一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咚咚地跑去程颢的房间。究竟什么事情,下回自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