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血淋漓的清廷“迁界”。这一年,清廷为了断绝沿海居民给占领台湾的郑成功接济,消灭郑成功,想出了这么一招儿:把沿海所有的庄稼、树木、房屋统统毁掉,逼迫沿海居民迁往内地,让郑成功军队在沿海一带找不到补给品,断绝他们的生命线。迁海令一发布,上至山东、下至广东,沿海三十里居民都得迁往内地,沿界筑短墙,立界碑,拨兵戍守,出界者死。当时晋江迁界的边界以晋江内坑、龙源山、石狮、宝盖山、鹧鸪寨、泉州后渚、洛阳桥为界。时任福建水师提督的施琅,反对清廷的迁界禁海政策,认为这一做法不符合“天下一统”,又影响财政收入,应尽快“讨平台湾”。不过,朝廷非但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反而解散水师,将他召入北京城,担任内大臣,闲置了12年。
在这场“迁界”中,谁家要是没有及时撤走,一场大屠杀随即开始。
晋江以东的泉州城,有个名叫“乌屿桥”的村子。那里的村民,因为过惯了捕鱼、晒盐、开垦沙田的悠闲日子,不愿离开世代生活过的土地和家园。清廷就采取武力手段,一个字:杀。全村百姓无一存留,即使是不满月的婴儿都被残忍地一一摔死,然后又放了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成了一片废墟。
“迁界令”一下,大兵压城,临海的金井镇石圳村屋舍化为废墟,拖家带口的李氏,准备到英林投靠老婆的娘家,可是当时到处是兵荒马乱的,差点在路途上丧命。迁界当天,金井镇钞岱村的洪氏的母亲不幸过世,灵柩设在厅堂;可那时的村庄沦为一片荒地,房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海岸荒无人烟;朝廷派兵戍守,出界者死;当时年仅13岁的洪氏,冒险越过界碑,偷偷地拣回其母尸体。
原本居住在安海甘蔗巷内的汪氏一家,抱着锅碗瓢盆,挑着家当,扶老携幼,一步三回头,痛哭流涕地离开故土。在南安、永春、安溪等地的乡间道路上,汪氏触目所及是从安海城被驱赶出来的居民,他们沿路乞讨、风餐露宿。汪氏一家一路流浪,辗转来到了莆田仙游县盖尾镇一个叫窑头街的地方,落脚安家,以烧瓷为生。尽管远离故土,但他们不忘自己的根,拿起木炭,在房门背面的木板记下祖上灯号和字辈。
1683年,63岁的施琅统一台湾,沿海复界,居民回迁。在施琅的号召下,安海各大姓的族民陆续迁回,划分地段,兴建聚族而居的9个建筑群,如金厝围、沈厝围、史厝围等。这一年,施琅将驻山西古陵把总的族弟施秉,调来安海,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城运动”——全面清理安海城的废墟,按明代格局,规划街巷,建起馆口街、下墟街等,原来的二十四境依次恢复;在安海龙山寺前搭盖简易民房500多间,招抚回乡迁民。
也正是这一年,思念故土的汪氏,从仙游县举家回迁安海。回到阔别22年的家乡,炊烟不起,鸡犬不闻,从前的老房子已是一片废墟,屋顶被烧毁,墙角坍塌,只有石裙不倒。学着邻里筑墙的土法,汪氏从废墟里挖出旧砖瓦和碎石子,和着泥土砌成了墙体。这就是后人说的“出砖入石”。
一年之后,施琅还请求朝廷将福建海关设在厦门,在泉州、厦门设口馆10处,安海鸿江澳口馆便是其中一个,馆设在朝天巷内,凡商船越省贸易或贩往外洋船只出入,接受税官检查。当时安海镇内外又设两处墟市,为晋南农产品集散地,双日在上墟北门埔,单日在下墟高家祠前。
今天,从车水马龙的安海中山中路,拐进一条小巷,人流的喧闹声远去,偶然听到的几声犬吠衬托出这里的宁静。这条曲曲折折的小巷,叫永高山,不足百米,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出砖入石”的老房子。位于安海永高山4号的金墩黄氏三房祖厝,便是清代“复界”时建起来的。从永高山到石狮巷,一共建了6间闽南大厝,都是施琅将军当年发起修建的。
B
1661年,“迁界”时的安海古城,成为一片废墟,曾经扬名海内外的安海港日渐式微。旷日持久的迁界,不仅极大地削弱中国海上力量,还扼杀了已然驰骋于世界的安平海商。安海复界后虽有恢复发展,但因清廷建海关于厦门,闽南海上贸易,转以厦门为中心。因安海离厦门航程短,航道安全,便成为厦门的转运港口。安海港不再有昔日的盛况,沦为厦门的一个附属港口。
“迁界”致使沿海居民无以为生,大批难民逃亡海外,在越南、马来西亚等国定居下来。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他们把定居地建成了人烟稠密、外贸发达、经济繁荣的港口或者商业区。这些难民的后代,就是现在的“华侨”。目前晋江籍海外华侨有200多万,其中不少华侨的先辈就是当时移居海外的,而且以旅居菲律宾为多。
清廷在沿海大搞“迁界”,是为了消灭郑成功军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郑成功的力量,但是由于海岸线实在太长,无论怎么防守,都防不住郑成功的军队继续进入大陆获取补给品。
十、辛亥福建第一枪——安海暴动
A
这场安海暴动,是因一次偶然的酒楼赊账小纠纷而起。
穿过安海中山北路,来到事件发生地——安海卫生院对面的百货商店,即杏芳林酒店的旧址。这是一栋两层高的闽南古厝,是安海暴动的见证。时过境迁,老宅早已没了酒楼喧嚣的气息,但气派的骑楼,雕梁画栋,仍掩饰不了昔日的热闹与繁华。据说,清政府调驻安海的“防堵兵”常常在这里喝酒。
站在杏芳林酒店旧址的大门口,我们似乎听到了遥远的枪声和疾疾的脚步声——
1911年11月7日傍晚时分,如往常一般,几个清兵在杏芳林酒店买醉。几杯下肚,清兵借着酒劲,因为赊账之事与酒店伙计动粗,气急败坏的清兵骂骂咧咧,气焰嚣张。看不过去的来往民众,围拢一起,团团堵住酒店门口,还清兵以颜色。这时,混在人群中的革命党人蔡温见事可为,悄悄溜出去密告同盟。当晚7点左右,接到密告的革命党人杨文炳,穿着一件灰布对襟长衫,神色匆匆地出门。杨文炳赶到酒店,认为这是下手的好时机,大声喊打。顿时现场一片哗然,围聚的群众越来越多,声势浩大,开始有人扔石头,杨文炳与一群革命党人乘机痛打清兵。见势不妙,清兵冲出人群,逃到楼仔后的一家饭馆,而后溜回驻防地,即武衙门边的旧武庙。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群众,有2000多人,他们紧随其后,包围了武衙门,喊打之声震天。看到这架势,清兵向天开枪示威。可老百姓丝毫不示弱,反而冲进武营,却发现清兵早已从后门溜走。盛怒之下,群众放火焚烧武衙门。
“抢分县衙门呀!”“抢粮局哦!”“要烧海关了呀——”暴动发生的这天晚上,安海街头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暴动的群众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掉武衙门和防堵营地之后,又接连捣毁了粮局和分县衙门,最后冲到海墘(现鸿塔小区一带)要拆毁海关驻地,当地黄姓族人出面劝阻,群众才作罢。直到凌晨三点,人群才散去,安海城也恢复了平日的安静。
天将明,杨文炳回家。妻子看到他光着膀子,满头大汗,气有些喘,问:“那件衣服哪里去了?”他说:“把上衣绑在木棍上,蘸着油,当作火把使用,烧了武衙门。”第二天,他单枪匹马,要去泉州城烧衙门。刚走到泉州南门外,看到那里清兵戒严,他就潜回安海。
这时,一个蒋姓的广西人传密信给杨文炳,信中一再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这个神秘的广西人为何要暗中保护杨文炳呢?这得从杨文炳的出身说起。
杨文炳出生在永和镇上宅村的一个小商贩之家,由于父亲在安海做蒸糕买卖的缘故,小小年纪的他,便随父亲住在了安海城。少时,他跟一个住在安海西河境下林的外地人习武,练得一身轻功和缩骨术。在安海一带,年轻的杨文炳名气很大。没上过一天学堂,但他有一身武功,是个“敢拼命的人”。除了摆摊卖糕菓,他还当过陈清机的贴身保镖。陈清机每次从海外回到安海,他都形影不离,陈清机去了海外,安海的老家则由他看家护院。
1908年的一天,杨文炳遇到了一个姓蒋的广西人,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蒋姓者把自己要在安海组织推翻清政府的武装,透露给他,并交代负责发展组织,准备起义。几天之后,蒋离开安海,走之前,留下一笔钱款,当作活动经费。没过多久,杨文炳招集二十多名当地壮汉,参加革命军。名单依照蒋的嘱咐,上报广西某处。姓蒋者每半年来安海一次,每次都住在杨文炳家,组织革命党人召开秘密会议。
安海暴动发生的前半个月,一个头戴毡帽、身穿长马褂的中年人,来到杨家。杨文炳后来告诉妻子许女士,这人就是姓蒋者。蒋先生都是半夜摸黑进杨家,然后与杨文炳反锁在房间密谈。这次,他们接连谈了七个晚上。而后,蒋先生又神秘消失。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1911年11月7日,安海城就发生了火烧武衙门事件!
B
发生如此惊人的暴动,安海城顿时炸开了锅,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年轻人个个欢天喜地。可老人却连连顿足叫苦,他们以为烧掉衙门等于造反,上方一定会起兵围剿。老人们忧心忡忡地说:“真是轻举妄动!烧衙门,这是造反的举动,还了得?”
正当老人们惶惶不安之时,1911年11月8日,也就是安海暴动的第二天,安海街头出现一张革命军的公告,曰:“焚毁文武衙门和粮局等乃推翻清政府的必然行动,是革命军所为。安海同胞务须照常安居乐业,不必惊慌,耐心等候大军前来处理善后,建立新政府……”这张告示,如同给安海民众打了一剂强心针,人们放下心中的石头,该做什么做什么。几天过后,人们却发现这是一张假革命军之名的伪告示。原来是杏芳林酒店老板为推脱责任,请人代书,将这一事件的全部责任推给革命军,要是清政府前来追究,可以直接找革命党人,而与其他百姓无关。
安海暴动后,泉州官府准备派兵前来镇压,但安海暴动的消息,震动了全省,泉州城的人民反抗情绪高涨,再加上第三天就发生福州光复之事,所以也就不了了之。再后来,泉州也光复了。安海暴动之事就不再提起。
时间已过去百年,沧海桑田,当年参与安海暴动的革命党人早已不在人世,他们的后代大多移居海外,或散落各地。这些年,不断有人问:这场暴动是谁一手策划的?那个姓蒋的广西人是什么来头?业内人士会告诉你,蒋姓者很有可能受到孙中山、黄兴的委托,到安海组织秘密活动。但他为什么把安海这个弹丸之地当作革命基点,而不是福州、厦门?其背后一定有人给他提供信息,也就是说幕后有人在策划!理由是,杨文炳虽说只是一个小商贩,但孔武有力,胆量过人,是陈清机的保镖;而作为中国同盟会盟员兼孙中山好友的陈清机,又是安海人,囿于当时清政府因革命活动活跃,戒备森严,就转向幕后,所以也才有了姓蒋者几次现身安海,找上陈清机的保镖杨文炳,秘密组织革命活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