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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短信·离婚·工伤者

十三

与“花泪”聊完天,曹一木心里轻松了许多,关了电脑,冲了个凉,正准备上床睡觉手机“嘀”的响了,有短信。曹一木以为是鱼羊的,打开却是神飞的。细看那短信内容,笑得叉了气:

全国上下都在学习科学发展观,吃饭的科学发展观是:吃自家以素为主;吃朋友以鲜为主;吃老板以精为主;吃公家以贵为主。常与领导吃饭,升官是迟早的事;常与大款吃饭,发财是迟早的事;常与老婆吃饭,厌倦是迟早的事;常与情人吃饭,肾虚是迟早的事;常与异性吃饭,上床是迟早的事。

由此得出结论是:想干什么的时候,先吃饭。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一见面就问“你吃了吗?”的缘故。

神飞姓神,这是青州水上人家特有的姓。据说,他生下来不哭不啼不闻不听,相貌奇丑无比,恰似夜叉投胎。他父亲嗷嗷大叫,视之为怪物,把刚出生的儿子放在小木盆上,任水漂流。所幸他爷爷赶到,驾着小船追了半小时方把小孙子给捞回来。

不会说话的神飞像鱼儿天生就会游泳,跟爷爷水里来浪里去,能在水下呆上十多分钟没事人一样。青河上每年发生不少翻船溺水事件,主家都要请神飞下水,把沉在水底的尸体捞上来。神飞每次出水,满头长发散披在脸上,给本是奇丑的脸孔平添几分恐怖,再加上手托着捞上来的尸体,俨然水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河边上的小孩半夜啼叫,只要大人一喊“神飞来了”,立刻噤了声。

神飞的爷爷没文化,却眼光独到,坚信自己的孙子是奇才。神飞7岁那年,爷爷打听到青州有所聋哑人学校,就把他送进去读书,一直读到初中毕业,随后又把他送到省城读聋校高中。也就是神飞高中毕业到市残联办残疾人证那年,残联工作人员意外地了解到他有游泳的特长,推荐他参加省残运会。

曹一木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到青河边找神飞的情景:

河边上围了一堆人,一个光头凸肚粗脖短腿老板模样的人在那大喊大叫。刚才,这位仁兄坐渡船过河,船一颠簸,他手里的密码箱不小心掉到河里。正逢洪水上涨,密码箱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影。那箱里可有不少宝贝,老板歇斯底里地大叫:谁能帮我把密码箱找回来,我给他2000元。可是水真的太急,浑黄浊浊的不见底,几个船工试了一下,都缩了回去。

还是叫神飞吧,他有办法。有人给老板出主意。

老板慌张着跑到神飞面前手脚并用,也不管神飞能否听懂,说了一箩筐好话。神飞皱皱眉,打着手语道:下水可以,但捞不到怎么办?老板一咬牙:只要你下水,捞得到2000元,捞不到也给500元。神飞脱光衣服,深呼了一口气,无声地没入湍急的水中。

十几分钟过去了,大家的心正悬着,神飞像箭鱼般窜上船面,抹了一把水,用手比划着,意思是说:箱子看到了,太沉,水底复杂,不好捞。老板拿出一沓钱,哀求道:箱子里有我的身家性命,麻烦好汉再走一遭。神飞接过钱,随手递给一个熟悉的船工,眨眨眼,又入了水。

十分钟后,神飞踩着水上来,手里高举着一个黑黑的密码箱。众人大呼起来。

后来,神飞告诉曹一木,他第一次下水就找到那个箱子,并用石头把箱子压在水底。曹一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神飞狡黠地笑着,用手比划着,捞两次,不是有两笔钱吗?这老板钱多,平时看不起人,正好敲他一笔。

曹一木刮了他一下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省残联的通知,通知他到省城参加集训。

神飞果真是游泳奇才,第一次到省里集训便大受教练们的青睐,他不仅在省残运会一口气拿了三枚游泳金牌,而且在全国残运会拿了两枚金牌,一下子成了省、市残联的香饽饽。北京一所特殊大学破格录用了他。大学毕业后,神飞回到青州,在一家体育用品公司上班。去年,聋协改选,他当选为市聋协主席。

曹一木不懂手语,对于聋人这个群体始终感到陌生而神秘,就像千里迢迢来访友,好不容易来到友的家门口,却被一道门隔着,任你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只能干着急。

在曹一木看来,无论残疾人还是健全人,其内心世界都是同构的一样地丰富多彩,只因为沟通上的阻碍,才显得有些陌生。在各类残疾人中,除智力残疾人之外,聋人是最难沟通的,因为肢残人虽然肢体残缺,盲人虽然看不到,但他们尚可用口头语言表达,唯有生活在无声世界的聋人,常处于失语状态,那感觉真的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所幸现代科技发达,有了电脑、手机,可以通过QQ聊天或者发送短信,给人们提供全新的沟通平台,打开了聋人与聋人、聋人与健全人之间的一扇门。

自从有了手机,神飞就像江湖传说的短信高手,打起字来飞快,每天要发出上百条短信。通过短信,他可以随时随地地实现信息传递。其意义对聋人来说,无异于像第一个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所说的:我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可以说,短信的发送对聋人来说,也是迈出了一大步。

人们常说,上帝关了你一道门,又留了一扇窗。有个有趣的现象,在残疾人群中,打电话最多的是盲人,发信息最多的则是聋人。为什么这样呢?盲人和聋人饱受沟通障碍之苦,最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时刻处于接收信息状态,因此残联一旦有什么活动,通知传得最快的往往是盲人和聋人。所谓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说的就是他们。

平时,有事没事,神飞常会发些有趣好玩的短信给曹一木。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来而不往非礼也。曹一木看完短信,笑骂一句:这鬼飞仔。也给神飞回了一条:

挨饿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减肥;掐人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按摩;发呆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深沉;偷懒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享受生活;死皮赖脸这事如果干得好就叫执着。

逗乐归逗乐,曹一木打心里喜欢神飞,神飞脸上长满疙瘩,五官夸张奇异,让人联想起电影《少林寺》中的那个反角秃鹰,但他天生一副热心肠。

假如掘出了一口质地清甜的水井,您会经常打上水来饮用,而不会舍不得享用而让井水慢慢枯竭。就算您一桶水也不打用,井水也不会漫溢出井口来的。井水是靠经常打用,才使水出不断、水质清甜的。假如您现在有幸是健康的成人了,您体内的血液也如井里的水一样,即使您从不献一点血,血液中所有成分也都在经历着新生、成熟、衰老、死亡的新陈代谢过程。

这是神飞撰写的一条有关宣传无偿献血的短信,文字很质朴,形象地表达了他对无偿献血的认识。

早在聋校时,神飞就听老师介绍过有关无偿献血的情况,知道即使在非洲那些贫穷的国家里,100%的医用血都来源于无偿献血,而中国的血液却95%以上来源于有偿供血。这一鲜明的对比,强烈地震撼着他那颗炽热的心,触发了他参与无偿献血,以爱心拯救患难生命的愿望。可是神飞来到血站要求无偿献血,却被告知:你不满16周岁,尚不到无偿献血条件,何况你听不见,最好有大人来陪同。神飞别提多沮丧。

聋校初中毕业那年,神飞正好满16周岁,青州市为纪念5月8日国际红十字纪念日在街头开展无偿献血活动。他从电视上看到这条消息后,骑上自行车就直往献血点奔。当体内的鲜血汩汩流出时,他黝黑的脸上漾出舒心的笑意。这是他特殊的成人礼。

在中国人传统观念中,血是生命之宝,有些人宁愿掏钱也不愿献血,何况是无偿的。基于这个原因,初时神飞参与无偿献血一直处于“偷偷摸摸”状态,不仅不让父母知道,而且连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按当时的献血规定,每人每半年只能献一次血。他便背着家人,骑着他的破单车每半年到血站一次,每次献400毫升血。回来后,他没事似的在家抢着做家务。回忆起当年情景,他苦笑说,想不到有些人做坏事都敢“光明正大”,我做善事像做贼一样。

按照奖励标准,无偿献血量达到1000毫升可获铜质奖章,达到1600毫升可获银质奖,达到2400毫升可获金质奖章,超过3400毫升可获金杯奖。他像拿游泳金牌一样在六年内全拿完了这些奖。也即是在他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金杯奖的颁奖仪式时,神飞的母亲才知道儿子这几年一直在无偿献血,心疼得说也不是骂也不是。血毕竟是一个人生命的最紧要部分啊,献这么多血会不会影响身体?她知道儿子的倔强脾气,自己又说不过儿子,便求曹一木帮忙,曹一木这才知道神飞献血的事。

曹一木问他为什么要献这么多血?神飞大笑,不为什么,我做这些事都是无意而为之的。孔老夫子说仁者爱人,这爱人得有发自内心的自觉行动,多做善事。说漂亮点,就是让爱心美丽人生。

神飞又发来短信,约曹一木明晚喝酒。曹一木回答,明晚作协有个沙龙,改天吧。早点睡。神飞回复一张打瞌睡的脸。

十四

因为鱼羊要搬进来借住,曹一木在征得父母同意后,也让表妹阿惠一起过来住。

阿惠今年刚满13岁,却有一米六四的身高,穿上高跟鞋,比曹一木还高出一截。阿惠正上初中二年级,明年准备考高中,其他科目的功课都不错,唯独数学差些,每星期六上午她都来表哥这里来补数学。曹一木对学习有个“三足论”,即是中学阶段,语文、数学、英语可谓三足鼎立,缺一不可。只有这三门科目学好了,其他科目也就容易掌握,成绩自然就会上去,否则就会影响将来考大学。阿惠不爱上数学课,但很听表哥的,表哥是作家,中学时代又曾是青州市数学竞赛冠军,阿惠引以为豪。每次到曹一木家,阿惠都要帮表哥捶捶背,按摩按摩脖子和腰椎。表哥天天坐在电脑边写作,脖子也硬了。

曹一木见阿惠背着一个挎包进来时眼睛红红的,问怎么了?不愿意到表哥家来住?不问还好,这一问倒把阿惠的眼泪问出来了。她哽咽着说:我爸爸妈妈又打架了。曹一木也不知如何是好。

阿惠的爸妈(也即是曹一木的小舅、小舅妈)本是一家国营纺织厂的职工。前几年工厂破产后,两人双双下岗。小舅向曹一木借了几千元,买了辆二手摩托,成了一名风里来雨里去的摩托车拉客仔。小舅妈则在一家物业公司做出纳。谁想到,某一天,小舅妈在某小区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细看竟是她中学时代的初恋情人。当年两人阴差阳错没有结合,男的当了兵,女的当了工人,两人就此分开,各自成了家,十多年没联系。这次相见,两人干柴烈火,电闪雷鸣,像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小舅知道后,把小舅妈狠狠揍了一顿,可小舅妈“宁死不屈”,说要追求真正的爱情,闹着要离婚。小舅想阿惠还小,又是考高中的节骨眼,坚决不同意。于是,夫妻两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这可苦了阿惠,只好跑到表哥家来“躲难”。

阿惠含着泪问表哥: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阿惠不好,她不要我了?曹一木摸着阿惠的头说: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的,你还是好好复习你的功课吧。这段时间,你就住到表哥家吧。有一个姐姐陪你。

阿惠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曹一木说:不是。她是临时借住的,等一下你就能见到她。

正说着,门铃响了,曹一木去开门,鱼羊提着一个红皮箱,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发际间飘着淡淡的清香。

曹一木的家有三间房,曹一木把阿惠安排住父母的卧室,把鱼羊安排住自己的卧室,他自己则搬进书房住。鱼羊过意不去,要求住书房。曹一木说:我是夜猫子,常得熬夜写作,住在书房最合适不过。

有了两个女孩的加入,曹一木家里顿时欢乐许多,也干净许多。鱼羊如愿到公立医院当了一个临时护士,工资比原来多了一倍。下班回来,她俨然女主人般,忙里忙外,晚上睡觉前,还把整个房间的地拖一遍,拖得香汗淋漓。曹一木要帮忙,鱼羊说,别,别,你还是老实在书房里写你的作吧,有时间就帮阿惠补补课。

阿惠也喜欢这个美丽而勤快的小姐姐,因为每天早上,都是鱼羊先起来准备好早餐,再叫两人起床,连洗脸水都给准备好了。阿惠说:要是我妈妈能像姐姐那样,该多好。鱼羊拍着阿惠光洁的脸蛋说:大人有时会犯糊涂的时候,你得原谅他们。

曹一木曾找过阿惠的妈妈劝她看在孩子分上不要闹了。谁知阿惠妈说,年轻时不懂得爱情,现在我要抓青春的尾巴,好好享受爱情。我绝不能因为孩子,把自己的爱情给毁了。至于阿惠嘛,与其跟着那个没出息的窝囊废爸爸,还不如跟着我去过上等人的生活。曹一木见她像中了邪似的水泼不进,也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情节让人始料不及。为达到离婚目的,阿惠妈不仅跑到男方家,以爱情的名义不顾羞耻地大闹,让男方老婆退出,而且她公然与奸夫半夜三更在物业办公室里鬼混,然后让人打电话叫小舅来“抓奸”。不明真相的小舅赶到现场,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时,血压高到200,当场晕倒过去……

最后的结果,半瘫在床的小舅再也受不了“奇耻大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男方家庭也以最快的速度离婚。由于小舅没有抚养能力,阿惠判给了妈妈。自以为爱情胜利的阿惠妈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的初恋情人。她想当然地认为,新家有车有小洋房,阿惠过来一定会幸福的,没想到却把女儿毁了。

自从父母离婚后,阿惠便无心上学,在外面闲逛,迷上了上网,成绩直线往下跌。曹一木说: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敢留你在家里住了,你还是回你父母家去住吧。阿惠嘟着嘴说:行,你不管我更好!

一天晚上,鱼羊着急地打电话来,说阿惠失踪了,到处找都不见人,问她父母同学都说不知道,急死人了。曹一木在县里出差,原打算不回来住的,只好连夜打的赶回来。眼看已是晚上12点,他向认识的几位警察朋友求助。负责治安的高警官有经验,说:不用问,准去泡网吧了。在青州,有一批“问题少年”,平时不爱读书,迷恋上网。他们一般白天睡觉,晚上9点钟才出来活动。男男女女,游走于各个大小网吧中。

高警官驾着警车,带着曹一木把青州转了一圈,凌晨三时多,终于在一家叫“半夜鸡叫”的黑网吧找到阿惠。阿惠正与几个发型怪异的男女在玩着骰子,桌子散放着一些白色粉末。她两眼迷离地望着曹一木:表哥,要不要high一个?曹一木拉起她就往外面走,一个长得像骷髅的红发男子摇摆着过来挡:谁敢动我的菜?高警官轻轻一推,他便倒在沙发中。

曹一木把阿惠带回家,她开始像地下党似的无论软硬兼施就是一言不发。最后,看到曹一木问得要崩溃了,阿惠这才淡淡地说,妈妈为了爱情不要爸爸不要这个家,我也可以为了爱情不要妈妈。我阿惠说到做到,不仅要学人谈恋爱还要学人同居鬼混,这回妈妈高兴了吧。曹一木真想摔她两巴掌,但被鱼羊拦住了,她把阿惠带进房里,不久房间里传出阿惠歇斯底里的哭声。

渐渐的,哭声停了。一会儿,鱼羊从房里出来,见曹一木还气鼓鼓地坐在电脑前发呆,说:阿惠睡着了,你也睡吧。曹一木长叹了一口气。鱼羊劝慰说:阿惠是个好女孩,迟早会迷途知返的,实在不行,就让她回父母家住吧。

回家,她回哪个家?曹一木有些无奈。阿惠的爸爸已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住在福利院,她的妈妈又是少一根筋的女人,对女儿不管不顾。我不管阿惠,谁管?总不能看见一朵花慢慢地凋谢吧。我现在最大的担忧就是,阿惠小小年纪就有一切无所谓的心态,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你想,一个小女孩连自己的贞节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还能珍惜什么?不过,我真担心一个人的力量,能否把阿惠教回来。

鱼羊:你没有孤军奋战,不是还有我吗?说着,她贴过身来,抓起曹一木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中。

曹一木望着她椭圆形脸上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下被她那种带些高贵而忧郁的气质所吸引,真想不顾一切地把她揽入怀中,但忍住了。

十五

接下来几个月,曹一木为阿惠的事而折腾,先是帮她转了学,让她远离那些狐朋狗友,又和鱼羊一起天天陪着她守着她。直到阿惠答应好好学习不再碰“冰”时,他才稍稍安心。

星期一早上,曹一木准备出门,看看挂历已是冬至,不禁骂了句,这日子过得他妈的快。他骑着“蓝精灵”刚在残联大楼前停下,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人迎上前:曹哥,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曹一木原以为是牛腩,细看是阿蓝,便上前拍拍他肩头说:好久没见,你的官司有进展吗?阿蓝苦笑了一下:还那样。随即眼睛淡了下来。

阿蓝身材瘦长,相貌俊朗,可惜失去一条腿,左边的裤脚空荡荡晃着。或许是有好多天没洗澡了,头发乱糟糟的散发出一股汗酸味。两年前,阿蓝从湘西老家来到青州,在一家小煤窑打工。在青州,有众多大大小小的煤窑,他们披着合法不合法的外衣,在为老板也在为当地财政作着贡献。每年煤窑里都要发生大大小小难以避免的事故,少则一两条人命,大则七八条人命。小的老板摆平,大的当地政府摆平,摆不平的就封矿抓人。阿蓝干了一年多,平均每月有两千多元,他盘算着再干一两年就可以在家乡建房娶亲了。

这天,阿蓝在井下干得起劲,听得师傅大喊“透水了,快跑”!阿蓝丢下工具不顾一切跟着师傅和十几个工友往外疯跑,快到洞口见到亮光了,师傅喊了一嗓子“不好”,猛地把他推出洞外。紧接着轰隆一声,阿蓝不省了人事。醒来时,阿蓝已在医院躺着,全身插满管子。他隐约觉得身上好像失去什么,慌得四处乱摸,一摸摸到左腿,空的,急得狂喊:我的脚我的左脚哪里去了?护士说:别喊了,你的左腿已和你的师傅埋在一起了!阿蓝头嗡地一黑,又晕了过去。

阿蓝出院时才知道,这次事故死了十几个人,省里来了人,小煤窑被封,煤老板跑了。这意味着他几个月的工资加上工伤补助款等全没有着落。阿蓝伤愈出了院,但后续康复治疗还需要一大笔费用,其他不说,单是装大腿假肢就得花几万元。丧失劳动力的阿蓝生活没了着落,只好拄着双拐四处上访,像一个在城市飘荡的游魂从夏飘到秋从秋飘到冬,夏热秋凉,尚可以露宿街头,随便找张长椅躺下过上一夜,反正一无所有也不怕人抢。冬天实在熬不住,只好跑到无人看管的公厕挡一下,有时还被巡警当无业游民乱赶。

去年冬至那天,案子判了下来,区法院判煤老板赔偿阿蓝10万元。欣喜之后,阿蓝又落入低谷。煤老板是江西人,早已没了踪影,他在青州并无其他财产,法院难以执行。阿蓝找区法院,法院执行庭的人说,我们已致函到江西老板所住地的法院,请他们代为执行。你半个月后来听信吧。半个月后去问,又是同样的答案。

阿蓝隔三岔五地往区法院跑,法院的人开始躲他烦他恼他。阿蓝无奈,只好找到残联。曹一木帮他联系中级法院市政法委市人大,最后还是要找区法院执行庭。法院的人员振振有词地说,我们不是没有判决,执行不了,有什么办法?

这官司一拖又是一年。

此刻,曹一木见阿蓝大冷天只穿三件单衣冻得打直抖,不由得感到自己身上也像在进风,忙倒了一杯热水,并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给他充饥。

谢谢曹哥。阿蓝边啃着饼干边凄楚地说,昨晚实在太冷,睡不着,我干脆爬起来,一个人拄着双拐在街上不停地乱走,走热了也就不冷了。走了整整一晚,等到天亮你们上班。

曹一木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来到7楼残联理事长办公室,请求能否把春节慰问贫困残疾人的棉衣、棉被拿出一套给阿蓝。阿蓝不是本地人,本不属于慰问对象,但阿蓝的遭遇在残联众所周知。理事长沉吟了一下:下不为例吧。

曹一木中了彩票似的高兴,忙从后勤那里领出一件新棉衣一床新棉被,又把阿蓝领到楼下招待所,让他好好地冲个热水澡。

冲了凉,穿上新棉衣,阿蓝暖和许多精神许多,脸上有了点红润,眼睛里透出一股幽蓝的光。

曹一木说:阿蓝,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的官司看来要打持久战。你这么辛苦,干吗不回家?

阿蓝黯然道:我这辈子恐怕回不去了。

前年春节,阿蓝一身笔挺西装帅气地出现在四川老家,给老者散烟幼者散糖。乡亲们好不喜欢,都说阿蓝人帅,在广东挣钱多。一时间,说媒的络绎不绝。阿蓝挑得花了眼,不是嫌这个女孩长得不好就是那个没文化见识短,结果不仅一个也看不上还把人得罪光了。阿蓝无所谓,说明年春节我带个城里学生妹给你们瞧瞧。没想到半年后出了事。现在这种模样回去,不被村里人笑死才怪。

更何况阿蓝的家在大山深处至今没通车,要爬一个陡长陡长的山坡才能到家,他拄着双拐根本无法爬那长坡。阿蓝的父母都是70多岁的人了,无法到青州照顾他。而哥哥姐姐们都已成家都怕阿蓝向他们借钱,连电话也不肯接。只有一个读初中的妹妹知道阿蓝受伤了,辍学跑来广东照顾哥哥。兄妹俩生活费没了,妹妹只好到一家玩具厂打工。阿蓝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拿到那10万元赔偿款,这可是他用命换来的。

曹一木十分无奈地说:阿蓝,你的事我们恐怕很难帮,最后还得靠法院,案子是他们判的。无论如何,你也要执行庭的人陪你到江西走一趟,这才有胜算。

阿蓝恨恨地说,我咨询了律师,律师也是这么说的。那帮鸟官,见我就躲。曹哥,我想通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我现在一无所有,实在不行,就绑上炸药与他们同归于尽。我是挖煤的,找几包雷管炸药还不像吃豆腐一样。

曹一木心中一惊,知道这是气话,仍劝他不要采取过激行为,相信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好人自有好报。

阿蓝见曹一木紧张的神态,眨了眨蓝眼睛笑着说:曹哥,放心,我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才不想死呢。你给了这些新棉衣新棉被,我倒想出一个办法。我今晚就睡到区法院门口去,他们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走,让大家来看看他们是如何执法的。

曹一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笑道:你上访也快成精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你会有个好结局的。

好,曹哥,不打扰你了。我现在就去区法院。阿蓝抓起拐杖要起身,谁知不锈钢拐杖前的胶皮已磨破,露出铁头来。阿蓝用力不当,铁头在光滑的瓷砖上“滋”地一滑,整个身子摔在地上。

曹一木自身的腿脚也不便,过来扶,反而自己也摔到地上。这一幕正好让刚进门的一位女同事看见,她“哎呀”一声,冲过来把阿蓝和曹一木两人扶起。

见是一个女孩扶他,阿蓝脸上刷地红了,尴尬地说:这拐杖是一个朋友送的,不顺手。以前自己没出事前,脑海中根本没“残疾人”一词,现在体会到了。女同事道:没关系的,小心才是。

曹一木让阿蓝再坐一会,自己跑到楼下残疾人用品用具站买了一对新胶头,回来给阿蓝的拐杖套上,然后把阿蓝送出残联大楼。

曹哥,再会。身穿新棉衣的阿蓝夹着新棉被,迎着寒冽的风一拐一拐地没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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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福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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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光魂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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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万年前,人类诞生。一万年前,康斯坦丁创造了魔法。九千年前,康斯坦丁成神而去。六千年前,光明之神分隔冥界尼福尔两千年前,风之神创造天空之城华纳……一千年前,元素末日,光明之力不复存在。如今,光明再次降临人间。神用自己的伤痛吟咏了传奇,人们用千年的传承咏唱下去。当少年再次呢喃起光明的话语,时空的勃伦将重现。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感动。天使的祈愿终将成全晦暗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