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残联大楼里有饭堂有午睡的地方，曹一木平时上班中午不回家，就睡在单位宿舍。他有个习惯，每天都要睡个午觉，下午才有精神干活。如果因为中午有事耽误了睡眠，下午上班准像霜打蔫了的茄子。因此，他最讨厌中午有应酬，更讨厌睡得最香的时候被人吵醒。
此刻，他正做着一个好梦，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曹一木没好声地问是谁？话筒传来阿蓝的声音，说他在残联大门口等着，问曹一木能否起来，有天大的事要找他。曹一木追问了一句：是官司的事吗？阿蓝有些诡秘地说：不是，电话中不便说。
曹一木见阿蓝电话里不愿多说，担心阿蓝真的弄了一包雷管炸药到法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他翻身而起，脑海里回想着小学生们改歪了词的儿歌：“我去上学校，背着炸药包。老师说，早早早，轰隆一声学校不见了。”
曹一木下楼来到门口，阿蓝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灰色旅行袋，像特务接头似的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说：能否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曹一木把他带回午休的房间。这里平时就他一个人住。阿蓝一进门便把门拴上，又把窗帘拉紧。曹一木一脸狐疑，搞什么东西，弄得像地下党接头似的。
阿蓝脸上发出兴奋的光芒：曹哥，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他拉开旅行袋，眼前一片眩晕的红光，细看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
曹一木有点慒了：哪里来的？是真钞吗？
阿蓝笑曰：是真的，我们发财了！
今天上午，阿蓝再次来到区法院，可法院的人都不在，说是参加什么廉政建设文明执法动员大会了。阿蓝一直等到中午下班，都见不到人，只好离开法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走着走着，内急了，他便拐进公园里的公厕。
痛快地小解完后，他抓紧拐杖正要出去，忽见墙角里静躺着一个黑色旅行包，四下张望，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只有外里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在叫。他俯下身，提了提包，沉甸甸的。他忽然想到是否是骗子设的套，一旦打开包，就会有人冲出来，说要跟你分一半什么的。自己身体都这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怯怯地把包放回原处。可他心里又舍不得，便站在旁边等着。
五分钟后，没人现身。他咬咬嘴唇，弯下腰，拉开包的拉链：天呀，全是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他顾不得细数，忙拉好拉链，提起包，拄着双拐逃命似的往公园后门急走，走到门口仍然没人追来。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擦了擦头上的细汗，见有个摩的在候着，一招手，破天荒地打了个摩的直奔残联。确信无人跟踪后，他借残联门卫的电话找到曹一木。
有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咱们一起数吧。
不，还是你自己数。
曹一木下意识地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阿蓝把钱从包里取出，十沓放成一堆，正好是十堆，而每一沓是百张百元大钞共一万元，上面还捆着未拆的银行封条。十堆钱加起来，不多不少，10万元。
10万元现钞！不要说阿蓝，连曹一木也没见过。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点心跳的感觉。
曹哥，你说，该怎么办？
这是你捡到的钱，还是由你做主吧。
不，在这个城市，我最信任你，还是你跟我分析分析这钱到底是谁的。
我也说不好。往正面分析，这或许是救命钱，谁家的孩子或老人生重病，正等着救急。钱没了，失主该如何着急，连上吊的念头都有；或者是一对新婚夫妻东凑西借的钱，正准备去办喜事，一下钱没了，彼此埋怨，说不定最后一拍而散。从反面分析，这钱有可能是不良老板准备向贪官行贿的钱，想弄个工程来做做；或者干脆是黑社会的毒品交易款。阿蓝，大千社会无奇不有，很难说这钱是福还是祸，大主意你自己拿吧。
曹一木有点怪阿蓝不该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好生为难。因为以自己的做事原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钱交给警方，由警方去寻找失主。阿蓝可不同，他是一个没名没分有家难归的外乡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有了这笔钱足可以改变他未来的生活，也用不着再追那恐怕永远难以追到的赔款。他只要带着这笔钱一走了之，恐怕谁也找不到。而现在让他曹一木知道这笔钱，万一警方来调查，是说还是不说？
阿蓝看出了曹一木的犹豫，满脸真诚地说：刚才在等你的时候，我就萌生独吞这笔钱的念头，想想这社会对我如此不公，让我失去了左腿，打赢了官司又拿不到钱。这捡到的钱是上天赐予的，不拿白不拿。可是，我想起从湘西出来打工时老人说的一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曹哥，我见到你，心中就有主意了，把钱还回失主，无论多少钱，我一分都不要。我的血汗钱在煤老板那里，拼了命，我也要要回来。这是两码事。
曹一木被阿蓝的一番表白感动了，有些自惭形秽。他握着阿蓝的手，激动地说：我的好兄弟，哥真有点小看你了。不过事关重大，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阿蓝把钱放回包里，断然说：夜长梦多，你做主吧。
曹一木定了定神，说：好，我马上给110打电话，让他们派警车来接。
半小时后，曹一木和阿蓝坐在了110指挥中心办公室，警察用验钞机一一验正，全是真钞。
110报警中心刘主任听说拾金不昧者竟是一个追讨赔偿金的外地残疾打工者时，连用了几个“不可思议”。他非常同情阿蓝的遭遇，说区法院院长是他的老战友，可以帮阿蓝说几句话。说着，当面拨通了院长的电话，请院长过问阿蓝的事。
果真，三天后，阿蓝拿到了青州市青城区法院给南昌法院方面要求帮助执行的公函。
法官交代说：你最好请个律师陪你去，胜算大些。阿蓝苦着脸说：我一无所有，哪里请得起律师。
曹一木想了想，说：此事看来得请班固律师出面。
说曹操，曹操到。曹一木正要拨通班律师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却先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班固”，一接，果然是班固特有的大嗓门，一副捡到宝的兴奋模样。
十七
在青州残疾人中，班固是个爱“玩”之人，雅石根艺花卉盆景古董，几乎见什么玩什么，尤其在雅石收藏上颇有心得。
青州西堤边，有个自发形成的专门经营花鸟盆景的跳蚤市场，每逢双休日上午开市，规模不大，倒也种类齐全，有花，有鸟，有盆栽，有树根，还有一些低廉的真假古董和民间工艺品等。城里爱好花鸟盆景和收藏的市民，都喜欢来这里溜一遍，与卖主聊聊天，一旦碰上可意的东西就买上几样。开始时，卖主大多数是郊区的农民，那些花鸟、树根主要都是从山上挖来的，要价也不高，有眼力的行家常从中“淘”到不少好东西。后来花鸟行情看涨，卖主中加入了以此为职业的专业户，东西多了，价格上来了，好货也开始可遇不可求了。尽管如此，班固仍是这里的常客。只要有空，他总要拄着双拐走上一圈，东瞧瞧，西看看，许多卖主都知道他出手大方，争相把好东西给他看。
今天一早，班固又来此闲逛，发现一个干瘦的老者蹲在老榕树下卖木雕，其脸刻满皱纹，恰似干枯的树根。班固细看老者卖的木雕共16块，古色古香，恰好成一套，上面的雕刻十分精湛，凭感觉这是好东西。
班固不动身色地来到老者身旁，先递一支烟给老者，漫不经心地聊上几句，心里有了底，才顺便开口问这些木雕是从哪里来的？老者苦皱着脸说，这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婆病了，儿子不孝敬，不肯给钱看病。只好忍痛把这些老东西卖了，心里真是舍不得啊。
班固揣摩老者说的是实话，拿起木雕端详，问什么价？老者摆了一个多小时，根本无人问，见班固有意，便说：老板，你是个识货人，就给你3900元吧。班固判断这些木雕是真货，见老者可怜，也不还价，3900就3900，成交。可是，班固一摸身上并没带这么多现金，想回家拿，又怕木雕被另一位识货人买走，踌躇中，拨通了好友曹一木的电话，叫他快快送钱过来。
班固不敢跟老婆要钱，因为老婆反对他乱花钱，讨厌他经常带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有一次，他买了一块雅石，本是5000元，老婆要问价钱，他轻描淡写地说，不贵，50元。老婆心疼地说：还不贵？半个月的青菜钱不见了。
曹一木问明事由，赶紧找了一台银行柜员机取了钱，打了一个摩的过去。他见班固正坐在老者身边苦守着，不觉好笑。
付完钱后，班固租了一辆小货车把木雕送回自己住的小区，再给一个民工10元钱请他搬上10楼的家。直到这时，班固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拍着曹一木的肩膀兴奋地说：这回真的淘到宝了！
曹一木本想与班固谈阿蓝的事，但看到他正沉迷于宝贝中，一会儿拿着放大镜察看着木雕每一个细节，一会儿认真查阅着《木雕收藏》一书，便改口问道：这是什么宝贝？
班固得意地说：告诉你，这16件木雕饰件是清代闽派著名的金漆樟木木雕。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我国的木雕工艺已很发达，至明清期工艺运用已普遍，技法也发展至纯熟精湛高峰期，不仅运用在建筑构件装饰和木质家具上，而且运用在小件木雕用品和欣赏品上。当时在诸多的木雕工艺流派中，以闽粤金漆木雕最为著名。
曹一木半信半疑，低头看了一会，问：闽粤金漆木雕有什么特点？
班固说：你当作家的也该知道点收藏为好。这么跟你说吧，闽粤金漆木雕以其主题鲜明，构图考究，线条大方流畅，技法以高浮雕、多层镂空、通花透雕和立体通雕著称。尤其刀法利落，雕工精细，所雕各式花卉、人物、瑞兽立体感强，上漆贴金后画面金碧辉煌，栩栩如生，深受人们喜爱。你看看，我今天所收藏的木雕，正是当时的名工巧匠一气呵成的得意之作，是不可多得的传世绝品。它巧妙地织成了一副人们祈求的官运亨通、福寿康宁、吉祥如意代代相传之家乐图。由于传世年深日久，部分图案勾画上虽有些小缺损，但对全件意境影响不大，不失艺术精品的价值所在，有很高的历史、艺术、收藏欣赏价值。
说到兴致处，班固眉飞色舞，拉着曹一木来到书房，把他收藏的宝贝一一亮相，如数家珍。曹一木边听介绍边欣赏，觉得班固由收藏而入石道，可谓心性使然，古老的奇石、雅石在他心中，都是可资收藏的宝贝，有灵性，有生命。其钟爱之情溢于言表。
正因为爱之深，求之切，班固觅石藏石不辞辛苦，在他整个居室中，厅堂、卧室、走道、窗台、桌上桌下、床头床尾，甚至浴室、卫生间、稍有空隙处，都堆放着他寻觅回来的宝贝石头。平常时日，面对一方石体，他会慢慢地边观察边思考，究其石质、品其石形、评其石级，揣摸石纹石理，体味石体之意境蕴含。石头给予他的欣慰，欢乐和充实是无可替代的。与石相伴，他会觉得是用心与石头对话，获得莫大的享受。他甚至想牵头成立残疾人藏石协会，让更多的残疾人都像自己一样爱石、觅石、赏石和藏石，从中得到乐趣，从而拓宽视野，陶冶性情，在亲近大自然的愉快活动中增强体质。
在众多残疾人眼里，班固是真正的自强模范，也是他们心中羡慕的对象。班固上过大学，有律师这个体面的职业，有美满幸福的婚姻和家庭。这每一项指标，对不少残疾人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远的不说，单说青州，能上大学的残疾人寥若晨星，能有份固定工作的残疾人占残疾人群体不到20%，而婚姻对不少残疾人来说，也是奢侈之物。但曹一木知道，班固能有今天的成绩，也曾走过一条充满荆棘之路。
四十年前，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众亲朋好友纷纷来到班家，祝贺班家又添一丁。教师出身的父亲望着襁褓里的胖小子，满面春风地给儿子取了个与汉代历史学家班固同名的名字，希望儿子也能像班固一样，长大有远大抱负。命运多舛。班固的父母“文革”时被下放到“五七干校”，把班固交给乡下爷爷奶奶家抚养。山里缺医少药，班固在一场高烧后不幸患上小儿麻痹症，造成双下肢萎缩，不能行走。到上幼儿园的时候，他还是靠手脚并用来爬行走路，小朋友们都笑他是“小狗”。
班固自幼聪明过人，读书对他并非难事，加上一心扑在学习上，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就在准备升高中考的关键时候，尚未开考，校领导找他谈话，委婉劝他，青州中学是省重点中学，要考虑升学率，反正大学不招残疾人，你就把学位让出来，另报其他普通中学吧。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焦雷，轰碎了他的梦想，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重创。虽然他考试成绩仍名列前茅，却最终未被母校所录取。至今想起此事，班固都有点掏心窝的痛，他甚至发誓不再踏入母校一步。
在残酷现实面前，班固觉得身体不好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开始寄希望通过现代医学先治好自己的双腿。他毅然决定高中休学，全身心地投入治疗。三年来，父母带着他跑遍国内大小医院，在他身上做过五六次大型骨科矫形手术……然而，当前的医学并不能根治小儿麻痹症，更不能帮班固摘掉“残疾人”的帽子。所有的努力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命运虽不能改变，但人生的道路可以选择，班固没有气馁，他坚信，没有健全的双腿，并非是人生的终结。在三年治疗中，他仍然坚持自学全部高中课程，并报名参加高考。
高考成绩公榜了，没有正式上过一天高中的班固竟然考上了青州大学爆了冷门。但班固心里并不满意，他自信，如果当初能正常上高中，自己完全有实力考北大。填写志愿时，亲友们纷纷劝他报读适合自己身体条件的图书档案专业，日后好找个清静、稳定的职业。可从小向往当律师的班固这回不再妥协，他选择了法律专业。四年后，班固以优异的成绩在青州大学法律系毕业，并顺利通过全国律师资格考试。毕业那年，为激励自己，他特地独自到北京旅游，硬是拄着双拐登上巍峨的万里长城，当了一回永不言败的好汉。
毕业了，同班35名同学都顺利找到工作，有的进了党政机关，有的进了公检法部门，有的进了新闻单位，最次的也进了国有大企业或者律师事务所，唯独班固没人要，更可气的是，他顺利考取律师资格后，却迟迟拿不到律师执照，原因非常简单，他是一个残疾人，在当时的司法界，尚没有一个残疾人当律师。
没有律师执照，就意味着成不了名副其实的律师。班固痛苦、失望、徘徊，他大声疾呼：为什么一方面鼓励残疾人自强自立，另一方面残疾人奋斗成功了却得不到社会的认可？
国有单位不要他，班固就到一家民营企业应聘做法律顾问。看着老板满脸狐疑，班固真诚地说，只要给我机会，在试用期三个月内，我可以不拿一分钱工资。企业老板被这位残疾大学生的执着感动了，爽快地说：只要你能干得来，干得好，我就聘用你，工资一分钱也不会少！
法律顾问这份工作使班固如鱼得水。公司合同签订、管理、合作项目的谈判和法律文书的起草，以及讨债、出庭诉讼等繁杂的法律事务，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他经常拖着病腿，在全国各地跑，为公司挽回经济损失上百万元，深受公司上下的称赞。
在工作的同时，班固不忘为自己维权。他先后走访了残联、司法、人大和政府等多个部门，以实际的行动和坚定的信念，呼吁人们扫除世俗的偏见和歧视，维护每个残疾公民的合法权益。随着传媒的报道，班固不屈服命运的自强事迹在社会上广为传播。
时任国家司法部部长是青州人，一次他回家探亲，得知有个残疾人想当律师的情况后十分关注，他调看了班固的有关材料，当即作出批示：残疾人能否当律师是个政策性问题。法律并没有禁止，剥夺残疾人当律师的权利是违法的，对残疾人自强不息应予鼓励。班固终于在考取律师资格5年后领到了梦寐以求的《律师工作执照》，并受聘于青州法律援助中心，正式成为一名公职律师。
看完藏品，言归正传。曹一木把阿蓝的情况向班固一一陈述。
班固神色凝重地说：这案子我已听说，是十分棘手，但阿蓝拾金不昧的精神令人感动，这小伙子值得一帮。你叫阿蓝下午到市法律援助中心找我，我有一个老师退休后在南昌当律师，他人脉广，爱打抱不平，我写封信，让阿蓝带去，他会帮忙的。
曹一木一听，兴奋地说：这太好了，我先代阿蓝谢谢你。
班固说：天下残疾人都是兄弟姐妹，没什么好客气的。只是讨钱的官司自古不好打，你叫阿蓝要有充分的准备。
十八
送阿蓝坐上广州到南昌的列车后，曹一木走出站台，便接到鱼羊打来的电话。她柔声地问他：哥，猜猜，明天是什么日子？曹一木脱口而出：快过圣诞节了。鱼羊不满意，说：再猜。
当一个女孩子要你猜日子的时候，那一定是与她有关的特殊日子，曹一木再笨也想到了：明天是你生日，对吧？鱼羊清脆地笑了：是的，我特地请了一天的假，想请几个姐妹到家里吃个晚饭，行吗？曹一木说：行啊。要不要我也请一天假，陪你逛逛街？顺便给你买个生日礼物。鱼羊说：谢了，我想一个人逛逛街。说罢，收了线。
其实，鱼羊早就跟曹一木说过12月24日平安夜那天是她的生日，今年是她第一次在外地过生日，正好又是20岁生日，一定不能亏待自己。
第二天晚上6时，曹一木下班后准时回家，途中，表妹阿惠来电话说今晚学校有文艺晚会，就不能回来给姐姐过生日了，请姐姐原谅。
鱼羊脸上化了点淡妆，身穿藏青色白领套裙，显得更为清纯。曹一木进得家门，只见鱼羊请的五六个女同事都到了，清一色的花季女孩，莺声燕语，给寒冷的冬天平添几分春意。鱼羊向同事介绍曹一木：这是我的大哥。女孩们嬉笑着接话：这年头大哥也要打假。
曹一木递上用玫瑰纸包装好的生日礼物，鱼羊欢快地打开：哇塞，MP4！眼睛里闪现出一道迷人的光彩。她回头对曹一木说：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曹一木自然知道鱼羊平时喜欢听音乐，孤独无聊时，总是伴着音乐度过。但他笑而不答，反问道：你为自己准备了些什么？她摇摇头。
曹一木又问：那你逛了一天都干了啥？
鱼羊笑着说：可有意思呢。我一个人逛呀逛的，逛了快一个上午，忽见到街口停着一辆标着红十字的献血车，不知为什么，便不自主地走了上去，直到献完血，我才想到这样过生日挺有纪念意义的。这是我第一次献血，觉得活了20岁总算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献完血，我给家里挂了一个长途，向父母报了平安，然后睡了一觉。
虽然神飞是献血模范，曹一木在他那里听过不少献血故事，但用献血来为自己过生日还是头一回听说，他不禁为鱼羊发自内心的善良而感动。看着她苍白的脸，曹一木关切地问：你现在没什么吧。鱼羊嫣然一笑：没什么。睡醒觉，感觉好多了，我便去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然后和姐妹们一起包饺子。快洗洗手吃饭吧。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几个女孩谁也不客气，边喝红酒边吃饺子，嘴还闲不住，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不停，还不忘祝鱼羊和曹一木爱情甜蜜。鱼羊红扑着脸解释说：我只是借住一段时间，和曹哥没什么的，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过完年就要搬出去的。但鱼羊越解释，姐妹们就闹得越凶，姐姐长姐夫短叫个不停，还嚷着要他们喝交杯酒。曹一木知道此阵仗解释没用，只能顺水推舟，干脆跟着他们胡闹。
吃完饺子，女孩们早把蛋糕摆好，并把音响打开，机箱里顿时流出一首青春活泼的新歌。大家围着鱼羊唱啊跳的。吹蜡烛时，鱼羊在七彩的烛光里默默地闭上眼睛，为自己许了一个愿。曹一木见她脸上漾动着那特有的春风吻面般微笑，不禁带头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20岁的生日，一路是歌！
曲终人散。鱼羊的同事们像有预谋似的纷纷告别，把曹一木和鱼羊留在家里。
房子里瞬时静下来，曹一木有些不自然：你的同事怎么说走就走啦。鱼羊被灌了几杯酒，脸上飞红，已有了几许醉意。她把头靠在曹一木肩上，说：别管那些疯丫头，她们所说的话你可别当真。曹一木半开玩笑说：姐夫也叫了，交杯酒也喝了，可我连姐姐的手也没有接过，我不是很吃亏吗？
你想怎么样？鱼羊把红嘟嘟的嘴唇凑了上来，毛衣下高挺的两砣乳峰贴在曹一木身上。曹一木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把鱼羊抱在怀中，干渴的嘴唇一口咬住了那鲜嫩的红樱桃。鱼羊浑身软了下来，红唇微开，滚烫的小蛇伸入曹一木的口中，与对方绞在一起。曹一木边吻边把右手轻轻伸进鱼羊的毛衣里，手刚一触到她那挺挺的乳头，鱼羊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
“叮咚，叮咚”，门铃意外地响了。两人突然醒过来，弹簧般分开，迅速整理好各自的衣裳。曹一木示意鱼羊去开门，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逃入书房。
一会儿，随着开门声，传来阿惠银铃般的声音：姐姐，祝你生日快乐！
曹一木为了让自己从刚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打开电脑，和“花泪”谈起天来。
曹一木：最近，我对下棋有新的领悟，我觉得我们常下的象棋、围棋和跳棋，其实代表着三种人生境界。
“花泪”：说来听听。
象棋是奴隶社会的产物。楚河、汉界令人油然而生刘项之争那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车、马、兵、炮、士、象，等级分明，各司其职，各行其道，其中心任务是保护那不出宫的老帅，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棋局的目的就像岳飞说的“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在棋中，士兵的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争取胜利，牺牲再多的子力也不足惜，逼得急了，不出宫的老帅也得出把力。相反，自己老帅丢了，子力再齐全也是空的，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下象棋总是喊杀冲天，不亚于挑起一场中规模的战争。我的电脑游戏软件里就有象棋游戏，一启动，便是车辚辚，马啸啸，冷兵器时代将士涌动的征伐场面。
“花泪”：有点意思。
围棋是从太极圈里那两条黑白鱼儿游生出来的，包含一种原始共产主义的理想，但它与现代民主思想有一种“不谋之合”。一杆棋盘就是一块天地，经纬交织，361个子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平等，战争没有前方也没有后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占地夺目是棋局的最终目的，这恰如现代经济学的“追求最大的利润”。于是，它的子力是确定的，又是不确定的，有定式又变幻莫测，充满着机遇与挑战，也充满着诱惑与陷阱。其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至少要保持两口气，无论你跑多远占多宽，如果没留两只活眼，那最终只是别人的刀下之俎，结局真正是“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美”。象棋还有和局，围棋是绝对没有和棋的，更多的是中盘弃子认输。所以，电脑大师能设计出敢与人进行象棋大赛的电脑，却设计不出稍微复杂、实战的围棋程序，全因为围棋的下法太随意性和模糊化，速度再快的电脑也很难计算出准确下法。这种游戏也只有人这种高级动物自己去“没事偷着玩”吧。
“花泪”：哪跳棋呢？
如果说下象棋是虚拟一场战争，下围棋是在做笔大生意。而下跳棋，则更像在谈恋爱。跳棋是这三类棋中唯一不以吃掉对方的子力来战胜对方的，其火药味最少，游戏意味最重。它更像一对初恋的男女，黄的是我，红的是你，每人都拥有一份自己的天空，全因为长大了，想出去闯荡，这才春心荡漾，一个个跳着跑着，试探着进入对方的空间。它的乐趣在过程不在乎结局。有一种“在路上”之感，或踽踽而行，一步一个空间；或款款而跃，瞬间走出十万八千里。彩色的棋子画成一朵花，舞成一条龙，摆成一座桥，或徘徊，或犹豫，或激越，或张扬，你调皮地挡住我的视线，我故意设置一个障碍，时而在赌气地拦阻，时而又彼此在合作，有相见时的羞涩，也有离别时的思念，到后来完全进入对方的领地，回头才发现自己的空间早归属于对方。此是无奈，还是欣喜，这滋味也只有自心知。
“花泪”到底是冰雪聪明：我明白了，象棋、围棋主要是男性喜欢下，一个棋逢对手，就看出其挑战性与竞争性，越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才越有趣味，大战三百回合，杀个天昏地暗，有一种运筹帷幄、痛快淋漓之感，在动静间、在黑白里，指点江山，笑傲江湖。而跳棋，由于其竞技性小，更适合于一对青年男女在夜深人静中或在情趣别致的小酒吧里“手谈”，其乐趣用一句诗词描绘，则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是这样吗？
曹一木笑曰：孺子可教也。
“花泪”：你不能找点新词吗？
曹一木本想和“花泪”说说刚才的事，忽想起杨浦的一句话，男人受不住色诱有三个条件，一是对方够美够年轻，二是男女单处，三是还有红酒。刚才，三个条件已合，难怪自己把持不住？不过又想，自己和鱼羊这样处下去确实有点不清不楚的，过完新年，还是让鱼羊搬出去住，让阿惠也搬回其妈妈新家算了，自己都管不好自己，还怎么管别人？
“花泪”在那边等了半天没见曹一木回话，问：怎么啦？掉线啦？
曹一木无话，便把神飞发给他的一条短信奉上：
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如果某天我们有了退意，至少还有回忆！
“花泪”骂了句：又说疯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