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远不必跋涉,摘月毋须登山。山就在眼前,高楼耸立云端,小小的阳台便是山的巅峰,呼啸的风、淅沥的雨,甚至天边的彩虹都触手可及。身在高楼之上,却有了一览众山小的豪迈,而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还有一个又一个温暖的窗口,在我俯视的角度,演绎着别样的故事。
而我的故事,却在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房子里,在和家人的相守中,或许平凡或许流水账般展开,却也是属于我的传奇和人生。
母亲没有主打菜
母亲的一生是平淡无奇的一生、为儿女劳碌的一生。此时此刻,母亲已经去世三年多了,但是她和我们相处的岁月却难以磨灭,那些生活里的感动和快乐依旧涌动在心。
和许多母亲一样,母亲也会在厨房里打转,天长日久地为一家人准备一日三餐。母亲的饭菜滋润了我们的味觉,满足了我们饥饿的胃。不过,说到母亲有什么主打菜,这确实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坦白来说,母亲没有像样的主打菜,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来匆匆去匆匆,不足以在我们的心底驻扎记忆。
“熟能生巧”不是真理,母亲在漫长的岁月里,虽然解决了我们的温饱,厨艺并没实质性的提高。很多时候,我们甚至在吃饱喝足后,还拿母亲糟糕的厨艺开玩笑。母亲总是窘窘的,有时便佯装生气地说:“再这样取笑我,让你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我们没真的去喝西北风,而是坦然地接受了母亲平庸的厨艺,也渐渐没了期待,也没了失落。
当然,我们也不是总没有口福的,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厨艺超群的父亲。父亲的拿手菜很多,排骨藕汤、沔阳三蒸这样的家乡菜,虽然满街都可见到它们的踪影,但是父亲的手艺仍然让我们迷恋。不仅是贪吃的我们,就算是日日下厨的母亲,也时不时央求父亲大展身手,让一家人一饱口福。
如果父亲的厨艺是牛市里的股票,母亲便只好在熊市里打转了。纵使这样,依旧无法否定母亲对整个家庭的贡献,母亲靠自己的勤劳支撑着这个家。在身体不佳的父亲早早退居二线时,母亲凭借出卖劳力,赚取了我和妹妹的学费,还有家庭繁杂的开销。正是因为母亲的操劳,刚过半百,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母亲先后两度遭遇脑溢血的“袭击”,家人的爱和牵挂都没留住母亲,母亲含笑离开了人世。
母亲离开后的日子,我们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菜,那些当时不觉得可口的菜肴,此刻却让我们分外地怀念。今时今日,我们终于明白,母亲并不是没有主打菜,她做的每一道菜都是爱的主打菜。
口袋里的钱
我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冒失的家伙吧,生活中经常丢三落四:上了公交车,才发现没有带公交卡或者零钱,被司机无情地下“逐客令”;和心仪的女生约会,消费完毕,一摸口袋,钱包没带,买了单的女生给我打了不及格的爱情印象分。
我开始吸取经验教训,出门前会先检查钱包装进口袋没,再查查现金带得够不够,或者银行卡有没有备齐。或许是我警惕性提高的缘故,生活中的意外状况不再频出,为钱丢丑更是不再出现过了。
不过,一个人的本性要彻底转变,还是非常困难的。偶尔,还是有意外的状况发生——同事介绍的女孩子很让我心动,于是约着去游乐场打发时间。过山车的刺激让女孩向往,于是我决定舍命陪美人。我的手伸向上衣口袋,却不见钱包,我努力在身上所有的口袋中搜寻,依旧不见我那可爱的钱包。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从各个口袋里我搜出了好几张一百、五十的钞票。这些分散在各个口袋里的钱,无疑是送给我的爱情稻草,不至于在女孩子面前,毁掉自己的光辉形象。
生活中,类似神奇的事情开始屡屡发生,当我忘记带钱包或者遗失钱包时,我总能在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找到或多或少的零钱和整钱,这些钱无疑有着雪中送炭的奇妙。我一直不知道这些钱是怎么留在口袋里的,用猜想安慰自己:粗枝大叶的我随手乱放,却在关键时候起了奇效。
后来,一次无意中,我撞见母亲在给家人叠衣服。母亲悄悄地给我衣服口袋里塞些钱,然后再整齐地叠起来,做完这些,母亲的脸色沉静自然,就像做一件理所当然的工作。知子莫过母,母亲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便更用心地关爱着他、呵护着他。
原来,世间没有那么的神奇,口袋里的钱绝非来历不明,而是承载了母亲浓浓的爱。
母亲的剩饭
一日,几位女性长辈来家里做客,闲聊起她们自己的儿女,也聊起别的亲友的孩子,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我身上。
舅妈说到我故去的母亲,提到了这样一个细节:“大勇的妈妈中风后,性格跟病前很不一样了,性情也变得孩子气了。来家里做客,自己吃不完的饭,就推到大勇面前让他吃掉。想不到,大勇竟然一点不嫌弃,端起来大口大口地吃。”在座的长辈听了,不由泛起泪光,对我更是满口赞赏。
其实,舅妈不提及此事,我已经记不起这些细节了。那还是在母亲初次中风之后,她的神智已受到损伤,不甚清晰了。每天,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不停地吃零食,零食的碎屑洒得满屋子都是。吃完后,她就靠在躺椅上小睡,吃和睡成了母亲全部的“工作”。这和病前的她迥异,健康的母亲既勤劳又节俭,不仅拼命工作,连饭桌上我的剩饭也添进她碗里。长期以来,我习惯了母亲的溺爱,看着母亲吃我的剩饭,及至成年后我仍然很坦然。
病后的母亲身体走向衰弱,生理和心理都需要亲人的呵护,之前还享受母亲关爱的我,转而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母亲。我总是不停地搜罗母亲爱吃的零食,不时清理被她搞脏的屋子。偶尔也会假意责备母亲,吃多少就盛多少饭,不要剩饭浪费粮食,但母亲总是转身便忘。
有一次,母亲嫌我为她盛的饭少了,一副不高兴的神情。她自己添了满满一碗,吃不完后推到我面前,调皮地看着我。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我怔了一下,然后端起母亲的剩饭。我一口一口地吃着,脑海幻化出母亲吃我剩饭的画面,一股暖流在心底汹涌。渐渐地,我习惯了吃母亲的剩饭,每次都自然而然地端起就吃。可以说,在舅妈家做客的那一次,我吃母亲的剩饭,那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次而已。
遗憾的是,这样的机会已所剩不多了,母亲不幸再次中风,病情较之首次越发严重,她再没机会端碗吃饭了。靠着葡萄糖和营养液维持生命,昏迷的时间长到让人绝望。在2008年漫天的风雪中,母亲离开了我们,勤劳节俭、爱吃儿子剩饭的母亲不在了,调皮贪吃、给儿子剩饭吃的母亲也不在了……时至今日,我依旧很怀念母亲,怀念母亲病前病后的岁月。而不论在什么场合吃饭,我也不知不觉养成一个习惯,一定会好好吃光,不再剩饭……
都市夜归人
冬日的夜晚,寒潮,一天比一天汹涌。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城市远的灯光、近的夜景,还有风雨中匆匆赶路的夜归人。
我也曾是都市棋盘忙碌的一个小卒,为了求职不断东奔西走,加班到夜阑人静,然后才携一身疲惫归家。坐晚班巴士,或者搭乘一辆午夜寂寞的的士,家在城市的另一角,咫尺天涯的感觉夹杂着一种疲惫。可是,家人预留的一盏灯,以及砂锅里的暖汤,还是滋润着困乏的我。喝着汤,看着沙发上沉睡着的家人,电视剧里还在蔓延的节目……心中的愧疚让我憧憬着停泊,停泊在小小却暖暖的家里。
曾经,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爱到疯狂时,仿佛世界只有我和她。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留下爱的足迹,爱的誓言被说了千百遍。无数次在夜色里流连,哪怕家人关切的电话连连,晚归依旧成了改不掉的习惯。当爱灰飞烟灭,那种锥心的痛让我有轰然倒塌的感觉,只能无助地在漫长的街头徘徊。而让伤平息的,除了时间这个魔术师,依旧是永远都不会疏离的家人,家人的爱麻醉了情人带来的痛。
喜欢的歌手许美静唱过:梦醒后多久才见温暖的曙光,像夜归的灵魂已迷失了方向。而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夜归的人不论是为事业奋斗,还是在爱中沉溺,都不该忘记期待的家人,还有家人心底浓稠的爱。其实,在家的空间里,在夜的笼罩下,片刻的团聚都是一种幸福。当眺望被相依取代,当电话里的叮嘱被促膝倾谈取代,哪怕没有暖气、没有炉火或暖汤,心底都会充实而暖意浓浓。
后来,我勇敢地选择做时尚的SOHO一族,其实那并不是盲目追求酷的感觉,而是一种心灵真诚的憩息。渐渐地,习惯了“宅”着的生活,在温暖的家中、家人的身边工作,熟悉的环境或许让人慵懒,却也让人踏实。不再有夜归的彷徨,风大雨大,不过是窗外变幻着的风景,打扰不到我驻足的幸福。
当然,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人也成了都市夜归人,或只是偶尔的晚归,我也会习惯眺望、守候和关切……
票根情愫
“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伫在火车站售票大厅漫长的队列中,我的MP4里飘荡着这样一首老歌,心情也在略带伤感的旋律中起起伏伏。
等待的人们有着满心的期待,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惶恐,那张通往故乡的车票像天际的云朵,有着可望不可即的味道。想到许多因车票问题而无法归家的人,腊月渐近的年味也浸染了忧伤的气息。当然,也有勇敢的打工族为了团圆的心愿,甚至不惜以丢掉工作的代价,赶在春运之前或在春运早期,毅然揣上了回归的票根。可是,明年的职涯必将风雨飘摇,搁浅的事业会找到新的起点吗?
对于许多外出的人来说,罚站已然是学生时代的“专利”。而在拥挤的春运车厢,握着一张站票的我们不得不重温罚站的滋味。只不过,几小时、十几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站立,却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甚至有一种莫大的满足和慰藉。因为站票的票根后面连接着我们的家,有期待我们的父母、弟妹或孩子,还有永不褪色的黄土地。
每次归家,我卸掉满身疲惫的同时,却不愿意丢弃过期的票根。稀松平常的票根或许没有升值的潜力,但票根承载着行程中的风尘仆仆,复杂的情绪在小小的纸片里蔓延、凝固和永恒。如果年代是国家的历史,票根就是个人的史册,那一年那一天的去向,是抹不去的人生华章。
抽屉的最深处藏着两张泛黄的往返车票,抵达的城市就在邻近省份的省会。曾经有心仪的女生,书信和电波里的倾谈点到为止,我心中的爱意波涛汹涌,却被距离“搅”得风轻云淡。或许是爱的动力,让心血来潮的我星夜启程,列车捎去的不仅是久违的我,还有展露无疑的爱的情愫,于是爱的浪漫序幕就此拉开。
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会风轻云淡,但票根的记载却历久弥新,让持有人得以反复地回味。或许就是这样,不轻易丢弃任何一张远行的票根,不仅是我的一种收藏癖好,更是一份割舍不掉的情怀。
母亲醉酒
“大勇,你妈的酒量不错,她年轻的时候,男生都喝不过她。”
“大勇,别光知道买好酒给你爸,记得也要用酒精孝敬你妈。”
在亲朋好友的嘴里,母亲是一个善饮的人,据说她的酒量超过半斤,很少有喝醉过的历史。可是,别说要我相信母亲酒量惊人,就算说她是一个酒友,我都会抱着怀疑的态度。从小到大,我只见父亲在家里端起酒杯,而从来不见母亲沾过一滴酒。
一年春节,父亲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接着抱出一瓶徒弟送来的白酒。这瓶承载着徒弟敬意的白酒,显然也有着很不菲的价值,要不然,爱酒的父亲不会搁了半年,等到年夜饭时才拿出来。父亲“怂恿”母亲,“你也好多年没喝酒了,要不今天开开戒,喝上二三两。”母亲淡淡地摇头,依旧只是吃菜喝汤,还时不时给一家人夹菜。我终于相信,母亲不是爱酒的人,那些喝酒的传闻恐怕可信度不高。
转眼,我十八岁了,到了走向社会、闯荡人生的时刻。临行前,母亲为我张罗着行李,还不停地叮嘱我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细节,唯独让我诧异的是,母亲竟然买回一瓶白酒,并紧紧地揣在怀中。当我疑惑地看着这瓶酒,母亲开口了:“儿子,你长大了,今天妈陪你喝一回酒。”在父亲的“熏陶”下,其实我早就尝过白酒的滋味,但是和母亲一起喝酒,依旧让我充满期待。
“谜底”揭开的兴奋充斥在我心底,我一边浅浅地品尝着母亲买回来的酒,一边偷看母亲喝酒的仪态——淡定而自然。母亲喝酒跟父亲的豪饮不一样,母亲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酒精在舌尖的停留仿佛能感觉得到。饮酒的母亲没有平时那么唠叨,沉默中有一种表达的浅浅欲望,最终却是什么都不说的安静。没想到,我第一次见母亲喝酒,她喝了不到三两,就醉到沉睡了。
次日清晨,我和父亲、母亲话别,前一日的醉意,仿佛还留在母亲的面颊。母亲只说一句:“出去闯吧,等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再陪你喝一回。”遗憾的是,母亲看到了我结婚,却没等到自己的孙女出生,就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不过,我终于是懂了,母亲醉酒真的只是一个意外,那是人生最美最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