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男,1957年5月4日生于兰州。始读书即逢“文革”,混得高中毕业,后在河西走廊的山丹县插队。1976年底招工回到兰州,在一家医院做过手术室护士、病理科技术员等工作。1986年退职,1987年开始学习摄影,从1994年开始学做摄影报道,较多关注广义的河西地区之历史文化、人文地理。
1999年在山丹县一个叫长城口的野地方买了一块地,盖几间房,逐渐过起闲散日子。虽孤守旷野却能够欣赏到清风朗月,偶尔会会天下朋友,自以为乃人生一大乐事。
奈何风月终不能果腹,就常开着一辆破旧且证照不全的越野车奔走在河西走廊及周边的野山野水、戈壁大漠去走访、拍照、记述……然后再把照片和故事寄给刊物或集结成书以换些碎银子——就自封为“自由撰稿人”了。
文人依靠稿费的生活就好像西部常见的那些干河谷——在岁月的大部分时间里是可怕的荒寂。偶尔的一笔稿费像夏季的一场雨,运气好的话河谷里会有点细流,但很快便又恢复枯竭……只好厚着脸皮去吃80岁老母的养老金了。
——摘自陈淮自述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半段开始,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现代工业的飞速发展,乡下人进城,逐渐成为一种时代的趋势。但甚少听说有反其道而行之——城里人往乡下走的。这些年,由于三番五次进入甘肃探访古长城的缘故,在山丹县境内一带的长城边,我结识了一位立志此生与长城为伴的西北摄影人,他就是以上那段带有自嘲口气自述的主人公——陈淮。
这是一位性情中人。他高高的个头,黝黑的脸庞,啸鸣的嗓音,快捷的语速,略带火暴的脾性,还有着一副西北汉子的古道热肠。正如他在自述中所说的,中学毕业后从兰州下乡插队到山丹长城边的农村,从那时起他便与长城结下不解之缘。
返城后,他先后从事过多种职业,但似乎哪一种都未能遂愿,难解胸中暗自缠绕的心结。1999年,大概是彻底厌倦了城市的喧哗与浮躁,这个不遵循生活常规的人终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措,他辞退了安逸而又枯燥的工作,变卖了自己在兰州的房产,拿着这笔套现的资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山丹荒原,独自在山丹长城口旁边的旷野里,从农民手中盘下了几亩荒地,围了院墙建起了一个“旅人之家”。
他的初衷是在拥有丰富长城文化资源与人文景观的河西走廊上筹建一个集文化传播与休闲度假于一体的影人驿站,甚至形成一个河西走廊民间民俗活动的文化圈子,既使自己与长城密不可分,又能聚拢一批对长城和戈壁荒原有情感的朋友们。尽管思路有点唐突,却也说得上是敢为人先。他不知道这个举措会有什么结果,于是自嘲“开弓没有回头箭”,形容自己的举措是倾尽皮囊“在掘一口明知不会出水的井”。
山丹,处于草原与戈壁交错的河西地带,与河西广袤的原野中稀疏点缀的那些巴掌大的绿洲一样,属于半农半牧地区,并不富有。它夹在腾格里沙漠与祁连山之间,顽强地与世共存。历史上山丹一直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聚居地,也是两大族群的古战场。明汉长城沿着走廊地带从东向西一路绵延,由于气候干燥,夯土的城墙在山丹县境内保存得相对完好,且汉长城与明长城两条相隔上千年历史的“黄龙”常常相互绞在一起并肩存在,面目千姿百态,于是,山丹又被许多长城学者和长城爱好者称为“旷野中的长城博物馆”。了解了这一点,我们便可理解,对长城有着与生俱来感情的陈淮钟情于此地,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山丹的历史文化、人文地理对陈淮来说就是一本河西走廊的百科全书,足以让他钟情一辈子。这句话并不是无端端赞美他,而是在我向他询问这些年是否已走完山丹的山山水水时,他郑重其事答复我的,倒是让我惊讶了好一阵子。
事实上我也觉得纳闷。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旷野中,“旅人之家”简朴的“巢穴”究竟能否引来“凤凰”?陈淮不是“施善者”,旅人之家也不是“施乐会”。如果没有投入与产出的平衡,“旅人之家”迟早难以为继,最终只能沦为陈淮的乡村别墅而已。在众多的匆匆过客中,我是为数不多的慕名“自投罗网”者,而更多的人则是一闪而过,或是冲着院墙外醒目的“WC”字样进门寻求方便、顺带向这位不可思议的“苦行僧”问个好。如果不是醉心于拍摄长城,或是探寻河西民族生存状况,人们很难有心思在这荒芜地带驻足停留。
2004年夏天,我第一次到山丹,在长城口一带寻找一段传说中的明代“双边城墙”。我在长城口南北两边的城墙间来回晃悠,多次从他的院子前经过,却不知道院子的主人是何人。同年秋天我再次来到山丹,在一个当地老乡的引导下重新去寻找双边城墙,终于如愿以偿。其实双边城墙就从他的院子往南走大约两三里地,这也算是河西走廊明长城的一段经典建筑,但竟然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它的建筑用意,很多人甚至就不知有其事。我虽三番五次地从陈淮的院子外墙经过,却对墙内的事情一无所知,更无法想象出那就是陈淮的理想王国——“旅人之家”。直到在“长城小站”的网络上看到陈淮的自我推介,我才恍然,于是第三次路过山丹时得以走进院子,去会我这位既陌生又心照不宣的长城盟友。
在那以后的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每当我留宿在寂静的“旅人之家”,每天夜里,关好门窗、燃起火炉之后,在我们之间漫无边际的闲聊和讨论之余,我不得不常常向他流露出我对“旅人之家”以及对他的担忧。
陈淮似乎不为这些苦恼所困。凭着他的执着与孜孜不倦,尽管在自家院子里的那口“井”里暂时没能挖掘出“水”,但在山丹这个“旷野里的长城博物馆”的辛勤采撷中,他却收获颇丰。
陈淮对他几年来的收成如数家珍:自1997年起在台湾《大地》地理杂志陆续发表《乌鞘岭》、《祁连山牧马人》、《武威》等十余篇介绍西部人文地理的报道后,还常给《中国国家地理》、《人文地理》等多个期刊投稿。2001年由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了《河西走廊——古道桑田与祁连牧歌》、2003年由台湾秋雨出版社出版了《黄河远上》画册。而他的西部大地探访系列丛书也已经完成了《山丹长城》、《边塞古道祁连》和《大漠孤烟阿拉善》三本。通过这些文稿,他得以尽情讴歌他所热爱的河西走廊。
“新西部大地”(www。ch312.net)个人长城网站以及长城博客的开通,使他多了与外界联络及沟通的渠道,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孤军奋战,他也不在乎是否被社会边缘化。在他的眼中,红尘俗世里的繁荣安逸与河西走廊的古道桑田、祁连牧歌、山丹旷野里的千年古墙等,并没有什么可比性。他恪守在这里,固然有他继续生存与奋斗的理由。他在长城边孤独地守望,让我想起英勇而神化的堂吉诃德。
西北大漠上的独立生存是艰辛的,离异的陈淮不太愿意谈及自己的家庭,固守在自己的“乡村别墅”中,虽然能独自欣赏清风朗月,却也不是没有拮据之忧。正如陈淮所说:“奈何风月终究不能果腹,就常开着一辆破旧且证照不全的越野车,奔走在河西走廊及周边野山野水、戈壁大漠去走访、拍照、记述……然后再把照片和故事寄给刊物或集结成书以换些碎银子。”他以此延续自己的艺术生命,不间断地、深入地、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拍摄长城,拍摄长城边的农村社会和农牧民生活。他把自己的这种创作称为“田园牧歌”,称为“深度旅游报道”,以向世人展示壮美的西部长城和真实的民风民俗。
长城文学是根植于长城沿线的普通百姓与乡村之中的,陈淮深知这个道理。他似乎从不敢怠慢他创作的“上帝”,除了写作,他常年奔走于长城边民的田间与客舍,这是他主要的生活内容。身前身后的长城,千百年来几乎没有改变过,而河西农牧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也几乎没有彻底改变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年累月,乾坤往复,雪雨风霜,造就了一个千年民族群体。陈淮告诉我,他读懂了山丹人的心路,他深爱着他的父老乡亲。
每年的五至十月,是河西走廊的旅游季节,在这短短的五个月里,他不失时机地守望在长城口的路边,只要有北上或南下的旅游车停留,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走向下车驻足或东张西望的游客推销“作者签名”的他的那些宝贝书。游客来自天南海北,很多人经不住他的游说,都愿意手捧着陈作家的《河西走廊》在丝绸之路上按图索骥,这是两厢情愿的大好事。陈淮也因此能“挣些碎银子”,以延续他的创作与生活。当然,也有不知道陈淮身份的人,以为又碰上什么路人在兜售伪劣产品而投以白眼,对这些人,倔强而又自重的陈淮当然也回以鄙夷的目光——“他们迟早会因没有买我的书后悔的!”每逢此时,他总是口中喃喃地、忿忿不平地对我说。
幸而他的小院子里,偶尔也会有慕名而来的影人、游客和“暴走一族”,此时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寂寞、孤独都会抛之脑后。后来不断地有游人造访,“旅人之家”逐渐名声在外,陈淮觉得不枉心思,增加了他的信心。他从拮据的生活费里断断续续地抠出另一些碎银子,继续打造他的理想王国,希望能引来更多的同道中人和慕名者,开拓山丹长城这一片沃野。
他有一顶宽边可折叠的布帽子,外出时常常戴着它,加上他那风风火火的性情,很有西部牛仔的风采,确切地说是中国西部牛仔。夜晚,我躺在他院内小房子简陋的木板床上,闭上眼睛,冥冥中在黑暗的地平线上总会出现一个光影,那是一个骑士:天独斯人,手持长枪,策马伫立,目光迥然,只是在他的身后不是那架古老残破的风车,而是绵延不断的山丹长城。他俨然是山丹长城最执拗的守望者。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但对于像堂吉诃德般执着的陈淮是不会落入这样的桎梏之中的。尽管“旅人之家”的现状有悖于初衷,但在山丹长城口落户的陈淮似乎已经开始找到感觉,他相信在河西的“单练”终究会修成正果。我常常为他祈祷。
陈淮是长城边的一个另类,我并没有把他归并到长城边的农民行列,虽然他过的日子与长城边的农民没什么两样,清苦,却很有意义。他对河西走廊长城以及长城边农村社会深入细致的刻画与描述,在香港、台湾集结成书,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使人们对中华民族的历史产生敬仰与遐想,对河西的古道桑田、戈壁大漠和千里古墙产生向往与前来一睹真颜的冲动。他甚至逐渐成了一些到河西走廊拍摄长城与采访报道农牧民的摄制组的合作者与向导,这让他的“颠沛流离”产生了实用价值。
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陈淮这样的勇气和毅力,如果不能长久地置身于农村和农民之中,如果没有耐得住孤独与寂寞的韧劲,就不可能像陈淮那样深刻地描画河西的美景,诠释河西农牧民的日常生活与内心世界。所幸我们有陈淮,有了寂寞的陈淮,河西的长城就不会寂寞。
在河西,在山丹;像陈淮这样按照自己的意愿与能力生存的人,其实不在少数。这种风格是适者生存的风格,是千百年来的大漠、戈壁、冰雪、风沙所造就和磨炼的,是西北人独有的品行与气节。环顾四方,千年古墙长久矗立,山丹民众生生不息,自然造化,天地包容,到处都可绽放出西北民族顽强的生命力。无论自然环境如何诡谲多变,也无论这里的民众如何历经沧桑,他们都能在苍莽浊世中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