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 严 修
今年是胡裕树师逝世6周年,也是他诞辰90周年,我深深地怀念他。
胡先生是我走上语言学道路的引路人。1952年我考入复旦中文系,胡先生为我们讲授 “汉语语法 ”,其中有 “标点符号 ”一节。一次五一劳动节游行,复旦学生队伍路过外滩外白渡桥,我看见上海大厦挂着一幅巨大标语:“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斯大林万岁 !”我回校后就写了一篇短文,指出,应该写成 “约瑟夫 维萨里昂诺维奇 斯大林万岁 !”如果把音界号误为顿号,就把一个人变成三个人了。这篇短文后来在。语文知识。上发表了。这块 “豆腐干文章 ”,对我来说却像一块里程碑,它是我语言学文章 “处女作 ”。胡先生看到我的小文章,对我大加赞扬,说我能 “理论联系实际 ”,从此,我对语言学的兴趣大增。
胡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与他共事的数十年中,对我多方关爱和提携。1959年我研究生毕业刚留校工作,胡先生那时正为上海新闻夜大学讲授 “语法和修辞 ”,要编写一本讲义,他就放手让我执笔编写修辞部分 (此讲义有铅印本,未正式出版 )。1961年时,胡先生又把我这个小助教吸收进他领导的。现代汉语。教材编写组。1965年复旦大学首次成立留学生办公室,接纳大批越南留学生,胡先生任主任,他也把我调入留办任教,当时留办相当神秘,教师和工作人员全都是党团员,惟有我是无党派群众。1980年胡先生任复旦中文系系主任,他提名我为副系主任的候选人之一 (当时副系主任由全系教师差额选举产生,先前我连小组长也没做过,提名我为候选人,我以为是做做陪衬,并未当真,不料后来竟然当选了 );1983年我在系里分管教学,基础课 “写作 ”急需编写一本。大学写作。教材,考虑到1961年全国文科教材会议上曾决定编写。写作教学提纲,上海几所高校协作,由胡裕树任主编,由于 “左”倾思潮对教育的干扰,提纲清样未能正式出版,我就去与胡先生商量,。大学写作。由复旦写作教研室来编写,请胡先生重新出山任主编,胡先生反过来将我一军,说:要“我做主编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担任执行副主编 !”胡先生对我如此厚爱,我也只好同意了。在胡先生的严格把关下,。大学写作。教材不久就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后曾重印多次,被誉为 “一本实用的写作指南书 ”(。秘书,1986 )。2000年夏季有一天我去探望胡先生,当时他已病卧在床,问我退休后在做什么,我说:最“近在看五代史。退休后悠闲了,有时间自由阅读了。”他说:“我真羡慕你 !”过了几天,胡先生请人带口信,要我到他家去一次。我一到,他就交给我一个牛皮纸袋袋,说:里“面是一些五代史的零星资料,是我70年代参加校勘标点。旧五代史。时收集的。对你也许有用,也算是 ‘宝剑赠英雄 ’吧!”我接过赠物,内心无比感动 …次年深秋,胡先生就与世长辞了,我悲痛不已。
解放后,胡先生长期担任复旦中文系的副系主任和系主任,领导中文系的教学和科研,殚精竭虑,为中文系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胡先生是一位教育家,也是一位声誉卓著的语言学家。他先后出版学术专著12部(含合作 ),如。现代汉语语法探索。、。数词和量词。、。词汇 语法 修辞。、。偏正复句。、。汉语语法研究。、。胡裕树、张斌自选集。(“20世纪现代汉语语法八大家 ”选集之一 )等等,发表的学术论文有100多篇,主编的教材有。现代汉语。、。大学写作。、。今日汉语。等,主编和参编的辞书有。辞海 语言学。分册、。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卷语法学部分)、。新编古今汉语大词典。、。汉语语法修辞词典。等等。其中。现代汉语。教材与中文系教学密切相关,在全国影响巨大,我也是其中编写者之一,故而想多着一些笔墨。
1952年全国完成高等学校院系调整,但教材匮乏,教学质量难以保证。理工科还可以借鉴苏联的教材,而文科教材却必须自己动手解决。在周扬同志主持下,于1961年召开了全国文科教材会议,决定统一编写系列教材,供全国高校文科使用,以提高教学质量。其中。现代汉语。(中文系的基础课教材 ),委托复旦大学胡裕树先生主编 (另外,。写作教学提纲。也由胡裕树先生主编,详情在前面已提及 )。
胡先生当时是年轻副教授,才43岁。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让一个副教授来主编全国性的统编教材 ?其实,胡先生在当时的语言学界名气已很响。在上世纪50年代,中国语法学界开展了 “汉语词类问题讨论 ”。在斯大林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下,苏联语言学家康拉德认为汉语具有狭义形态,可用这狭义形态标志来区分汉语词类。康拉德的论文在。中国语文。1952年的9、10、11期上转载,影响很大。北京大学教授高名凯发表文章,反对康拉德的观点,认为汉语缺乏狭义形态,因而汉语无词类区分。于是,在语言学界引起了热烈争论。胡裕树先生用笔名胡附,张斌先生用笔名文炼,合作撰写。谈词的分类。、。词的范围、形态、功能。陆续在。中国语文。上发表,指出意义标准(主要为词汇意义 ),句子成分标准 (即 “依句辨品,离句无品 ”),狭义形态标准区分词类的局限性,建议采用广义形态 (即不局限于狭义形态,词与词的相互关系、词与词的结合功能也是形态标志 )来区分词类。文章引起语言学界的高度重视,苏联语言学的权威刊物。语言学问题。全文翻译转载了。谈词的分类 这几篇论文以其理论价值,奠定了胡裕树、张斌两位先生在汉语语法学界的前沿地位。由此可见,胡裕树先生当时虽然年轻,但已嘉名远播,在语言学界已有相当高的地位,请他出任主编是知人善任,众望所归。
胡先生勇敢地挑起了重担。立即发挥他的指挥协调的才能,组织起一个以复旦为主、多校协作、老中青三结合的编写组,并作了初步分工:
张世禄 (复旦大学)、黄景欣 (南京大学 )负责词汇部分 ;胡裕树 (复旦大学)、张斌 (上海师范大学)、杨庆蕙 (北京师范大学)负责语法部分 ;许宝华 (复旦大学)、范可育 (华东师范大学 )负责语音部分 ;林祝敔 (上海教育学院 )负责文字部分 ;
胡文淑 (复旦大学)、严修 (复旦大学 )负责修辞部分。
但在编写组讨论编写大纲时,有人提出教材只应包含语言三要素(语音、词汇、语法 )及其书面形式 (文字 ),不应包含语用 (修辞 )。于是决定取消修辞部分。由于编写任务发生变化,胡文淑先生退出了编写组。而把我留下,承担 “绪论 ”和 “结语 ”的编写任务。胡裕树先生戏曰:“让严修来 ‘红烧头尾 ’。”当时我27岁,是助教,接到这样任务,感到诚惶诚恐。
在教材编写过程中,胡先生不断强调:要理论联系实际,既要吸收先进理论,又要重视语言实际 ;要紧紧围绕汉语规范化,加强语言实践 ;要注意语言的共性和个性的关系,既要重视特殊性 (特点 ),又要重视一般性 (共性 ),个别是一般的特殊形式,而一般则存在于个别之中。偏向极端,可能会走上 “机械模仿 ”或 “虚无主义 ”(如 “汉语无词类 ”)的歧路。
由于思想统一,计划周密,。现代汉语。教材编写顺利,1962年9月就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
本教材出版后受到普遍欢迎,为众多高校采用。为了不断吸收语言学界新的研究成果,并考虑使用单位和读者的意见,1979年出版了修订本,1981年和1987年出版了两次增订本,1995年又出版了重订本。每次修改,都是反复推敲,精益求精,力求更上一层楼。因此,本教材曾获得 “上海市高校哲学社会科学 (1976 —1982 )优秀成果奖”,“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 (1979 —1985 )优秀著作奖 ”,1988年 “国家教委优秀教材奖 ”。到2005年11月为止,已印刷44次,印数已超过150万本。另外,在香港、台湾还出版了繁体字本,在韩国还有韩译本。
1979年的修订本,与1962年的初版比较,有些重要变化:
一是初版的编写组成员黄景欣、林祝敔两位先生先后去世,协作单位南京大学改派周钟灵先生接替黄景欣,上海教育学院改派张 之先生接替林祝敔。
二是从实际教学效果考虑,将结语并入绪论。
三是增加修辞部分,吸收安徽大学为协作单位,袁晖先生成为编写组成员。
初版教材中没有修辞部分,许多使用单位要求增加修辞部分,以便与通行的现代汉语教学大纲相适应。编写组接受了这个意见。胡裕树先生有意让我执笔撰写修辞部分。然而当时根据复旦中文系的教学需要,我的专业方向已改为古代汉语,而且教学任务很重,若接手撰写现代汉语修辞,感到力不从心。我便向胡先生推荐了安徽大学的袁晖先生。
袁晖是我朋友,当时正在复旦中文系进修。他在修辞学方面颇有造诣,才思敏捷,文笔流畅。我觉得他定能胜任,便积极地向胡先生举荐。胡先生也是袁晖在复旦进修时的指导教师,对袁晖的业务水平也了解,就同意了。编写组立即向教育部提出报告,要求增加安徽大学为协作单位,不久即获准。袁晖接受任务后,夜以继日地勤奋工作,不久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在。现代汉语。编写和修订的过程中,张斌先生和许宝华先生发挥了特殊作用。特别是在胡裕树先生奉派到朝鲜工作期间以及胡先生逝世后,数次修改工作,都是张斌、许宝华两位先生主持的。可以说,他们二人是没有署名的副主编。
在胡裕树先生精心策划下,编写组还为。现代汉语。编写了两种辅助教材,一为 现代汉语。使用说明,一为 现代汉语。参考资料。 (共三册 ),均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三套书互相配合,覆盖了教学的方方面面,形成严密的教学体系,为。现代汉语。的教学,提供了丰富的学术资源。这套。现代汉语。教材,已经使用近半个世纪,成了长盛不衰的经典教材。
现在,复旦中文系的汉语言文字学学科是国家重点学科,在这成绩和光荣中,包含着老一辈教师在学术方面的积累和贡献。以现代汉语专业为例,胡裕树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教材,就是使复旦大学现代汉语教学长期处于全国领先地位的重要基石。
年纪大了喜欢忆旧。本文就是叙述一些陈年往事,抒发一番胸中思绪,说说饮水思源之情,聊聊薪尽火传之理,以之纪念我的恩师胡裕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