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怀礼迟疑了一下,知道元氏有极大的可能会反对,但是一想到那个孩子坚毅又带些视死如归的眼神,心又莫名地被牵动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孩子是林嬷嬷的独子,冲着她和母亲主仆三十余年的情分上,我若真的送交官府,只怕将来也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母亲。更何况这女婢确实罪有应当。孩子也不过是气不过林嬷嬷因她失了性命罢了。”
元氏见闵怀礼似乎有意袒护,微微皱了皱眉,道:“二爷说的有理,只是这孩子这样小便有如此手段,如果不加以惩戒引导,只怕…”
闵怀礼微微颔首,“这孩子的确不简单。我思前想后,想把这吴家兄妹收到闵家为仆。我预备将哥哥吴北川送到念恩堂吃斋念佛关个半年,好好磨一磨,收收性子,等出来后就跟着我做个护卫。妹妹吴北斗和柔儿年纪相仿,刚好柔儿身边贴身伺候的也只有春凝一人,不如就跟着柔儿吧!”
元氏见闵怀礼心里已有盘算,方才说是来和自己商议,便已有不详预感。这会儿果然见闵怀礼说出这样的话,当即急红了眼,“万万不可!”
元氏眉头紧蹙,绞着帕子的手都拧紧了,“这兄妹二人只怕现在还对柔儿怀恨在心,之前更是有意针对闵家,二爷这样做,可千万三思是否会引狼入室。二爷是顾念旧仆情分才不忍加以苛责严惩,可若把妹妹安置在柔儿身边,如有朝一日生了歹念,岂不是害了柔儿!”
闵怀礼知道元氏心有顾忌,但他纵横官场数十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吴家兄妹重情义,多智骁勇,若能收为己用日后绝对忠心耿耿。这样的人就该加以调教,况且有着林嬷嬷和闵家的这些渊源,经历了这些事情,闵家既往不咎以德报怨,未必他二人还会耿耿于怀。那吴文本就不学无术,孩子交给他也是半废。收在闵家教他们走正道,也可告慰林嬷嬷在天之灵。
闵怀礼又将这些想法细细说给元氏听,元氏见闵怀礼似乎主意已定,叹了口气,也不接话。
闵柔却冲父亲莞尔一笑,异常甜美:“柔儿原本身边就没什么体己人,吴家妹妹既然年纪和我相仿,肯定是有许多话说的,柔儿先谢过爹爹了。”
闵怀礼却假装无奈道:“父亲做不了主啊,还得问过你娘亲才是。”说罢装模作样地松一松肩。
元氏知道闵怀礼不过做做样子,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见实在争辩不过,元氏也只好装聋作哑地应了。也罢,闵怀礼堂堂正三品朝廷大员,见过的世面显然是要比自己多很多的,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深思熟虑过,有他的考虑。元氏只有劝慰自己那些顾虑只是杞人忧天了。
一会儿元氏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道:“二爷既已经查出了真相,有了主意,还是该去和夫人说一下让她放心才是,别叫她太担心了。”
闵怀礼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她这几日忙着筹备父亲的寿宴,哪有空管这档子事。”说完眼含深意得朝元氏笑道:“天晚了,我们还是早些歇着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元氏闻言,脸倏地红了,二爷也真是,这么些年了还总逗自己。于是扭过头佯怒道:“我今日和柔儿睡。二爷还是回去吧。”
闵柔一听这话中有话,自己居然无意间坏了父亲好事,立马脚底抹油,留下一句:“我困了,回屋睡去了!”就不见了踪影。
元氏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和闵怀礼相视一笑。
翌日。
闵柔早起和闵怀礼元氏用完早膳,还未离桌,闵怀礼身边的护卫蒋方就带了个梳了双丫髻的女孩过来。
闵柔看了一眼,猜测这就是父亲口中的吴家妹妹吴北斗了。
女孩穿着件素色绣碎花纹的对襟薄衫,圆脸盘大眼睛,长得隐约有些林嬷嬷的影子,很是普通但倒也还干净。初见到闵柔和元氏,略有些拘谨,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二姨娘,二小姐。”便垂了头不再说话。
元氏提着的心落了些下来。见吴北斗眼神镇定,不像那些左瞟右看心思活络的机灵人,心里的担忧也少了几分。
闵怀礼满意地点点头,道:“日后你便跟着二小姐当差吧。你也无须难过,等你哥哥礼佛回来你们还是同在闵府,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吴北斗点了点头,虽然有意克制,神色有些失落,答道:“谢谢二爷。”
闵柔知道林嬷嬷虽非自己所杀,但的确是因自己而死,心里本就对吴家姐妹有愧疚。父亲说要将吴北斗安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已定要好生弥补他们了。这会儿见吴北斗在这里实在拘束,便借口要开始练舞了,和元氏闵怀礼道了别就带着春凝和北斗往东北角院走。
一路无言,吴北斗只顾闷着头在闵柔身后走着,一句话也没有,春凝倒是和她寒暄了几句,也只是问什么答什么。
实在早了些,到了角屋,教习老师和闵静都还来。闵柔有意支开春凝,便让她回去到小厨房拿些梅子来用凉水浸着,闵静向来最爱吃的。
春凝应声退下,闵柔就毫不避讳地直直望向吴北斗,“北斗,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心里怨恨我?”
没想到吴北斗闻言却惊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冷漠的表情闵二小姐误解了,急忙辩解道:“二小姐千万不要这样说,北斗和哥哥不敢!哥哥犯下大错,二爷既往不咎,还为我们兄妹谋了这样好的差事,我们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心存怨怼!哥哥只是因为母亲突然过世一时悲愤,失了心智才做了错事,此事原本便和二小姐无关,您这样说,哥哥就真的是该死了……”说完急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闵柔见状,知道北斗不是说谎。“既然如此,那就开开心心的,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这话是在劝北斗,可是何尝不是闵柔说给自己听的。
北斗见闵二小姐如此善解人意,心里的防备也放下来些,道:“北斗只是突然和哥哥分开,又是初来闵府,有些认生…也担心哥哥在念恩堂不适应…”
闵柔见她是为此顾虑,笑道:“父亲既然让你哥哥去,定然是安排妥当的。你大可放心。在闵府,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和春凝的。这些都是小事,你放宽心便是。”
北斗见闵柔语笑晏晏,说的认真,鼻头猛然泛酸,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母亲过世这么些日子,她总以为眼泪都已经流干了,这会儿却又忍不住哭了。“二小姐…北斗无能,只怕这世都报不了闵家对我和哥哥的大恩……”
闵柔拿起帕子,替北斗拭了拭眼泪,主仆二人四目相接,只觉得心靠近了许多。
又闲话了几句,春凝便回来了。见北斗眼眶微红,也并没有多问,放下梅子便和北斗一起候在了一边。不一会儿闵静和舞蹈老师也相继到了。
练了一会儿,闵柔正得了空又准备偷懒,便见魏氏穿着件丹桂色杭绸对襟襦裙,戴着几根赤金镶宝石蓝点翠的簪子,在一种丫鬟的簇拥下珠光宝气地进了角屋。
闵静和闵柔急忙停下动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魏氏面无表情,大环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猝不及防的见到了张意料之外的生面孔,蹙了蹙眉,指着北斗——
“这是哪来的乡野丫头?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