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算水落石出,闵怀礼实在是松了口气,颇有些闲情逸致地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红漆楠木的雕花圆桌子,正要开口,元氏却抢先道:“柔儿,出去找春凝带你早些歇着吧,今天跳了一天的舞,也该累了。”
闵怀礼才想起来这些惊悚的事情应该避讳着些闵柔,姑娘家向来最是胆小,也免得回头再生梦魇受惊吓,于是便略松了抱着闵柔的手想放她下来,没想到闵柔见父亲母亲有意支开自己,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脖子不撒手,撒娇道:“父亲刚刚还说柔儿立了功,柔儿不累,想听父亲说说原委呢。”
闵柔其实心里已经猜出一二,不过是想证实一下罢了。
闵怀礼见闵柔吊着自己不下来,表情有些哭笑不得,望着元氏求救。元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严肃道:“前几日还夸过你还算懂规矩,怎么这几日反倒越学越不长进了,你看看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怪我向来宠你,没了约束越发没有规矩了。”
闵柔见母亲脸上微有愠色,乖乖松了手,老老实实的在坐在闵怀礼胖旁边的楠木六角圆凳上。垂了眼眸,雪白瓷一样的小脸神情和缓,又恢复了之前名门闺秀端庄之风。
闵柔不是不知道这些规矩,只是历经了前世种种,自己心境已然不大相同。熟读《女戒》、《烈女传》如何,精通舞艺音律,诗琴书画又如何,自打记事起她便在族学里受教,样样超群,尚未及笄便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妃,当时是何等的荣耀,却依然不得善终。闵柔不知道,是真的像元氏所说木秀于林风摧之,还是另有隐情。可是若回想起来,她确实有很多遗憾。
遗憾那些寒冬里早起背书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日子,遗憾那些酷暑中日日抚琴作对的日子,更遗憾那些从未享受过童稚时期该有的欢乐的日子。枉费了一世,她得了些浮名与尊荣,却过的不幸福,也不快乐。
更遗憾,她害地母亲与自己一起葬生火海。母亲…她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哥哥肃远知,平时哥哥对她呵护有加,却因她失去亲母。再想到自己葬身火海暴毙而亡,那些日日活在她光环之下仰她鼻息的庶女大概要开心死了。尤其是三房那个肃雅,只怕她是要开心地牙都要笑掉了。
闵柔叹了口气,这些礼节规矩不过累赘牵绊,这一世,她可以不那么优秀,却一定要活的开开心心。更要步步为营,谋定后动。
既然重生到四年前,肃府大概现在还没有什么异状,自己说不定还是有机会挽救的。
元氏见闵柔乖巧地坐着,脸色却是有晴转阴,神色暗淡,最后几乎难受的眼泪都几乎垂落下来,心里骤然一紧,只当自己话说重了伤了姑娘的心,急忙安抚道:“柔儿,是娘亲话说重了,忘记你终究还小,心急了。你若想听爹爹说就坐着吧,要是害怕,今晚就在娘亲屋里睡。”
闵柔闻言,微微回神,见元氏紧张的样子,勉强挤了个笑脸,点了点头乖巧地坐到了元氏身边。
闵怀礼见状,笑道:“柔儿心大,案发当日都睡着了,应该也不至于害怕。”说罢宠溺地看了一眼闵柔,才又接着说道:“那日见那女尸症状,我便猜测是中了大量的蓖麻之毒,让蒋方抬出去烧,回来报时确认过,的确是蓖麻。我本来并无什么头绪,直到柔儿说,害的林嬷嬷白白丢了一条性命,我才想起来往林家去查。林嬷嬷的丈夫叫吴文,有几亩地,平日里就种些药材卖给药庄过生活,我差人去查过,今年和去年种的都是蓖麻。”
元氏沉吟片刻,在脑子里梳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是吴文怨恨这女婢失职,害的林嬷嬷白白丢了性命,才下毒报复的。又见柔儿并没有事,对闵家心生怨怼,就抛尸到闵家荷花池以此泄愤。”细想了一下,又问道:“可是闵家男仆护院并不少,他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闵怀礼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前些日子,我便亲自去吴家询问,可是却见这吴文平庸懦弱,我只稍稍一吓就腿软直发抖,并不像能有胆量杀人的人,一度都怀疑自己推断错了。便把吴文和林嬷嬷的两个孩子一并带了回来,软硬兼施地审了几日,结果你猜怎么着?真叫人难以置信!”
闵柔听得直入神,元氏也是饶有兴趣,问道:“怪不得你前几日这样忙,几乎不进后院,那结果怎么样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我真不信会有这样的事情。”闵怀礼呷了口茶,又接着说道:“吴家这两个孩子是林嬷嬷老来得子,儿子13岁,女儿才10岁。吴文平日里只顾喝酒闲玩并不顾家,两个孩子都是林嬷嬷照看,母子感情极深。审了这几日,吴文无论如何跪地求饶都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两个孩子却是出奇地镇定,尤其是哥哥,冷眼旁观似乎事不关己,我心里疑惑,审的没有法子了,又实在不愿动刑,就威胁要把女娃娃送到教坊司去,没想到吴文没招认,哥哥却终于承认说人是他杀的。”
元氏惊得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呢?是不是想替父顶罪啊!”
闵怀礼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原本我也是这样想,但这孩子出了奇的冷静,将如何查清这女婢去处,如何下药,如何投尸交代的一清二楚,连这女婢身着什么衣服,身量如何都清清楚楚,绝非作假。更何况,若非孩子所做,这女尸也绝对进不了闵家花池。”
元氏闻言,沉吟了一下,心里还是疑惑:“二爷为何这样说呢?”
闵怀礼却扭头看了看听的入神的闵柔,笑道:“柔儿可知是为何呢?”
闵柔见父亲突然反问自己,有些讶然。偏头想了想,心中便有些眉目,但又不想过于招摇,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闵怀礼见闵柔似乎欲言又止,便鼓励道:“柔儿但说无妨,我和你母亲都是你最亲的人,还需什么顾忌么?”
元氏闻言,心中也是一暖。关上门的一家人,自然说什么也都是可以的。便也点头默许。闵柔见状,缓缓说道:“我也只是猜想罢了。既然正门行不通,那柔儿想,荷花池内是否是通向院外的活水呢?”
闵怀礼大惊,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闵柔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怔愣了一下才语含赞叹地说道:“柔儿果真聪慧过人,怪不得能得了父亲夸赞。”
“西跨院的荷花池确实是活水,通向院外的院墙留了个不大的出水口,成人是绝对钻不进来的,但是半大孩童可以。吴家这男孩是乡野间长大的,水性极佳,据他所说是趁着傍晚从院外潜水钻进来,将尸体拖了来,又等天黑了才潜出去的。胆子真是大极了!”闵怀礼叹了口气,拿手轻拍了拍桌子。查来查去,万万没想到是个孩子干的。
元氏也是吃惊不小,叹道:“十三岁的孩童,为了为母亲出气,居然能有胆有谋地策划杀人,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这份智谋与胆略,要是用在正道倒还好,可若是走偏了,毁了孩子不说,只怕留着也是祸害。”
顿了顿,看闵怀礼似乎若有所思,并不答话,元氏问道:“那二爷打算如何处置呢?林嬷嬷在闵家兢兢业业一辈子,又是看着二爷长大的,这孩子是她老来得子,更是吴家唯一的男丁,二爷真的要将他送交官府吗?”
闵怀礼闻言,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今日来,便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只是不知你同不同意。”
元氏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反问道:“二爷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