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读】
曾国藩写这封信的时候32岁,正致力程朱之学。曾国藩在这封家书中,告诫兄弟们要有志气、有恒心、有见识,以终身虚心向学、脚踏实地而万勿标榜虚名为两大要点,这样才可保持终身进步。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每个人都居住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吸纳千古流传的文化文明、承接鲜明独特的地域风俗,不自觉地接收周遭人、物、事的波及影响,自身缺点局限、环境束缚、社会制约,使得任何人都难以跳出自小形成的牢固的思维模式与思考方向,尤其是在时代感与跳跃性极强的今天,现代人若不时时保持与社会互动、视野开放,思维活跃,便很容易将自己封锁在最稳固的社会单元——家庭中,长此以往便形成身体上三点一线、思想上狭隘保守的思维定式,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轻易使自己画地为牢。感受多元的文化交流,体会丰富的思想碰撞,加强与社会和人群的互动,保持不断的学习与自省,才能终身与时代挂钩,使得自己不会随着年龄的流逝而逐渐地内缩。
内缩的反面是外扩,而扩得太多则容易空洞无物。人的生命长度是自己所无法掌控的,能够自己掌控的只有宽度和厚度,宽度好比视野见识,厚度好比内涵深度。只有宽厚比例和谐匀称,共生共长的生命才是丰富的人生,才能具有繁茂丰腴的质地。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当今社会徒有其名的人,与追求徒有其名的人实在数不胜数,谁不愿做一颗万众瞩目的明星,而甘愿充当一株默默无闻的小草。传媒发达,资讯畅通,利欲熏心,野心不断膨胀,在这样的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飘零着颠覆一切核心与权威的后现代主义幽灵,人人妄想重复一夜成名、瞬间暴富的神话……谁不渴望名誉闪烁的桂冠花落自家,谁不期望红遍世界、富甲天下,全民似乎被注射了狂欢的强心剂,哪怕是登高跌重、饮鸩止渴。
在电视机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现在正在步入他们的青年与壮年,他们的思维方式与处世逻辑大大迥异于在传统的纸媒时代下成长起来并逐渐老去的上一代或上几代人,他们思考问题的闪念不再是优美高雅的文字,而是动感的画面与声音。这样的人群正充斥社会年轻的主流,许多人怀疑他们脆弱的骨骼与空洞的呐喊是否能够支撑住未来的天空巨擎不会坍塌。这些人在前辈眼中有着显著的缺陷与不足:丧失理想与信念,贪图速成与享乐。
无论年岁几何,人面对新的时代与环境都有着新的难题,究其原委,还在于处在宣扬功利与速成的大环境之内,人心狂躁难安,而向何处守护安宁的心神,何处安置自己空泛的生活,从而静心向实处用功做事,便成了每个人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志向再高远,信心再充足,激情再澎湃,每个人要接触的都是分分秒秒零碎的人生片段。
所谓“温故而知新”,曾国藩的谆谆告诫:“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此三者,缺一不可。”不可不引为借鉴。古往今来,成功所在向来不缺乏朝圣者,而真正能到达目的地的朝圣者,古今并无不同,靠的都是脚踏实地的努力和博闻广见的知识储备。而那种希冀快速成功却不付诸努力的,最终也可能只是南柯一梦。
6.人生第一自强——养心
【原文】
字喻纪泽、纪鸿:
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恶而不能实用其力,以为善去恶,则谓之自欺。方寸之自欺与否,盖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故《大学》之“诚意”章,两言慎独。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力去人欲以存天理,则《大学》之所谓“自慊”,中庸之所谓“戒慎恐惧”,皆能切实行之,即曾子之所谓“自反而缩”,孟子所谓“仰不愧,俯不怍”,所谓“养心莫善于寡欲”,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断无“行有不廉于心则馁”之时。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药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二曰主敬则身强:“敬”之一字,孔门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气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验也。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飨帝。”盖谓敬则无美不备也。吾谓“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征应。虽有衰年病躯,一遇坛庙祭献之时,战阵危急之际,亦不觉神为之悚,气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强矣。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能懈慢,则身体之强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则人悦: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我与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是于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于尊官厚禄,高居人上,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读书学古,粗知大义,即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养庶汇,是于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负甚大矣。孔门教人,莫大于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于“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数语。立者,自立不惧,如富人百物有余,不假外求。达者,四达不悖,如贵人登高一呼,群山四应。人孰不欲己立己达,若能推以立人达人,则与物同春矣。后世论求仁者,莫精于张子之《西铭》,彼其视民胞物与,宏济群伦,皆事天者性分当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谓之人,不如此,则曰悖德,曰贼。诚如其说,则虽尽立天下之人,尽达天下之人,而曾无善劳之足言,人有不悦而归之者乎?
四曰习劳则神钦: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无论贵贱智愚老少,皆贪于逸而惮于劳,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旁人韪之,鬼神许之,以为彼自食其力也。若农夫织妇终岁勤劬,以成数石之粟,数尺之布;而富贵之家,终岁逸乐,不管一业,而食必珍馐,衣必锦绣,酣豢高眠,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许也!其能久乎?古之圣君贤相,若汤之昧旦不显,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盖无时不以勤劳自励。《无逸》一篇,推之于勤则寿考,逸则夭亡,历历不爽。为一身计,则必操习技艺磨练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虑,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计,则必己饥己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皆极俭以奉身,而极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称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劳也。军兴以来,每见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见用于人,见称于时。其绝无材技,不惯作劳者,皆唾弃于时,饥冻就毙。故勤则寿,逸则夭;勤则有材而见用,逸则无能而见弃;勤则博济斯民,而神钦仰;逸则无补于人,而神鬼不钦。是以君子欲为人神所凭依,莫大于习劳也。
——此家书写于同治九年(1870年)
【译文】
字喻纪泽、纪鸿:
第一条,慎独则心安。自我修养,没有比养心更难的。心里既然知道有善有恶,却不能真正尽力为善去恶,这就是自己欺骗自己。心里是否自欺,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大学》中“诚意”这一章节,两次说到慎独。如果真能做到喜欢善如同喜好美色,讨厌恶事如同讨厌恶臭一样,尽力去掉人欲而存天理,那么《大学》中所说的自慊,《中庸》中所说的戒慎恐惧,都能够切实地做到。曾子所说的问心无愧,天下都去得,孟子所说的俯仰无愧于天地的境界,所谓养心,没有比寡欲更好的办法,都是这些内容。所以,能够慎独,则自我反省不会感到内疚,可以无愧于天地鬼神,肯定不会有行为不合于心意而导致不安。人若没有一件内心感到羞愧的事,心里就会泰然,常常感到愉快、平和,这是人生自强的首要之道、寻乐的最好方法、守身的首要之务。
第二条是主敬则身体强健。“敬”这个字,是孔子、孟子用来教育人的,春秋时的士大夫,也常常说到它。到二程与朱子的千言万语,都离不开“敬”这个主旨。内心静定纯一,没有杂念,外表则整齐严肃,这就是敬的功夫。出门如同是去见重要的客人,役使老百姓如同是参加隆重的祭祀活动,这就是敬的气象。内心修养以安天下百姓,诚笃恭敬则天下太平,这就是敬的效验。程子说如果上上下下都恭敬,那么,天地自安本位,万物自己化育,风调雨顺,各种祥瑞都会出现,人的聪明睿智,也都由此而产生。以此敬奉上天,使天子感到满意,所以说敬则一切美事都会齐备。我认为“敬”对人们最切近的功效,尤其在于能使人身体健康。人若庄敬,身体就越来越强,人若贪图安逸,身体则越来越差。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使已是年迈多病,但一遇到庙会祭祀等重大活动,或者是在战场上碰到危急时刻,也会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仅这点就足以证明“敬”能够使人身体强壮。如果人无论在人多人少、无论事情大小的情况下,都能一一恭敬地做,不敢松懈怠慢,那么,身体必然强健,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第三条,如果追求仁,人们就会感到愉快。大凡人的出生,都是禀赋天地之理而成性,得到天地的气而成形体。我与百姓及世间万物,从根本上说是同出一源,如果只知道爱惜自己而不知道为百姓万物着想,那么,就违背了这同一的根本。至于做大官,享受优厚的俸禄,高居于百姓之上,则有拯救百姓于痛苦饥饿之中的职责。读圣贤的书,学习古人,粗略知道了其中的大义,就有启蒙还不知大义之人的责任。如果只知道自我完善,而不知道教养百姓,就会大大地辜负了上天厚待我的本心。儒家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人们要追求仁,而其中最急切的,就是“自己若想成就事业,首先就要帮助别人成就事业,自己想要显达,首先就要帮助别人显达”这几句话。已经成就事业的人对自己能否成功是不用担心的,如同富人本就很富裕,并不需要去向别人借;已显达的人,继续显达的途径很多,好比是身份尊贵的人,登高一呼,四面响应的人就很多。人哪有不想自己成就事业让自己显达的呢?如果能够推己及人,让别人也能成就事业,能够显达,那么,就像万物回春一样美满了。后世谈论追求仁的,没有超过张载的《西铭》的,他认为推仁于百姓与世间万物,广济天下苍生,都是敬奉上天的人理所应当的事。只有这样做,才算是人,否则就违背了做人的准则,只能算贼。如果人们真的如张载所说的那样,那么使天下的人都能成就事业,都能够显达,自己却任劳任怨,天下还有谁能不心悦诚服地拥戴他呢?
第四条,习惯于勤劳,则神都会钦佩。人之常情,没有不好逸恶劳的,不论贵贱、智愚、老少,都贪图安逸,害怕劳苦,这是古今都相同的。人一天所穿的衣服、所吃的饭,与他一天所做的事、所出的力相称,那么旁人就会认可,鬼神就会赞同,认为他是自食其力了。至于种田的农民,织布的妇女,一年到头勤勉辛劳,不过获得几石粟,几尺布;而富贵人家,终年安逸享乐,一件事都不做,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豢养很多奴才,高枕而眠,一呼百应,这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鬼神都不会赞同,这能够长久吗?古代的圣明君主,贤德宰相,比如商汤通宵达旦地工作,周文王无暇吃饭,周公废寝忘食,坐待天亮,都时时以勤劳激励自己。《无逸》这个篇章,推论到人若勤劳,便会长寿,人若贪图安逸,便会夭亡,这是屡试不爽的。为自己着想,则必须习练技艺,磨炼筋骨,遇到困惑,不断地学习,不断勉励自己身体力行,居安思危。这样,才会增加智慧,增长才干。为天下着想,则必须自己忍受饥饿劳苦,只要有一人没有收获,就应当视为是自己的罪过。大禹治水,历尽辛劳,三过家门而不入;墨子摩顶放踵,为天下人谋福利。都是自己非常节俭,拯救百姓却不辞困苦。荀子偏爱大禹、墨子的行为,是因为他们勤劳的缘故。
自从军兴以来,往往见到有一技之长,能忍受艰难困苦的人,都能被人任用,得到当时人的称赞。而那些没有才能,也无一技之长,又不习惯勤劳的人,都被当时人所唾弃,最后冻饿而死。因此,勤劳的人便会长寿,安逸的人就会夭折;勤劳,便有才能,就能为人所用,安逸,则无才能,就会被人抛弃。勤劳,便能普济众生,连神都会钦佩仰慕;安逸,则无任何价值,神鬼都不会保佑他。所以,君子若要成为人们和神都能信赖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习惯于勤劳。
【心读】
曾国藩是以注重品行、为人圆融通达而著称于世的。但是曾国藩在这方面的成就并非一日之功,而是经历了整整一生的辛苦磨难。这封家书写于曾国藩去世前两年,所以此家信是他晚年对一生宦途沉浮、为人处世、人生经历的总结与提炼。这也是曾国藩家书中最有影响的一封,广为人知。在著名的曾国藩遗嘱中,即提到了这修身养性的四大法则。其中“慎独”是根,其他三条是枝。抓住了根干,才能理顺枝叶。
曾国藩封侯拜相,官至极品,满族荣华,但死时并没有给儿孙留下什么田地财产金银珍宝,只有一楼丰厚藏书,一道著名遗嘱。他临终前留给子孙后代的遗嘱绝对是金玉良言,堪称字字珠玑。不仅值得曾家子孙后裔恪以为守,也值得后代世人共遵共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从时间角度来说,人的一生独自一人面对世界、面对自我的时间比与其他人共度的时间更加漫长。人终其一生,可以纵情体验无限精彩广阔的外部天地,在地图上愈行愈远,也许亦在心路上愈行愈远,可惜,行走一生,却根本从未走出自己内心的世界,或者说人只是自己内心的囚徒;从某种神秘虚无的观念来谈,真正与人相依相伴一生,形影不离的就是自己的思维与精神,人和人之间是无法从根本上相互沟通的,人终将形单影只走过自己的一生。由此可见,想度过处世圆融、为人通达、内心平静的一生,唯一的办法只有不断地修炼自己的身心,塑造一个博大的内心世界,锤炼内在心怀的承受能力与对外在世界的豁达态度,逐渐走向与社会和平共处、安之若素的生活。
《易经·系辞下》说:“知几,其神乎!”何谓几者?“几者动之微”意思就是内心深处每一个念头的活动都自己察知,叫做“知几”。这与“慎独”是一个意思,使人能够做到不欺骗自己,不放纵自己,连最微小的方面也不放过。时时刻刻都如此。内省而无愧,所以心理坦然自得。初始未必见端倪,如果长此以往,将会领略到于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恬淡宁静。
按照儒家观点,人是禀天命而生的,生下来之前,与整个宇宙自然是一个整体,生下来以后,就禀赋了宇宙自然的所有信息,只是因为受人性所产生的各种欲望遮掩,这些智慧隐而不显了。人如果能够向自身不断地找寻,慢慢地就会把后天的屏障剥除,还智慧以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