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从事情的发展来看,此时的魏忠贤虽然已经树立了绝对权威,但对帝国的根本并未实现动摇。虽然朝廷之中很多人都是魏忠贤的党徒,但要这么多人死心塌地追随一个阴阳人谋朝篡位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魏忠贤势力的发展完全是凭借了天启皇帝对他的过分信任,而并非因为他的政治魅力。这种因利而聚的力量向来都是靠不住的,那么在这种自己势力尚未完全稳固的情况之下,朱由校的死可能会适得其反打乱了魏忠贤的如意算盘。
不过历史从来不会给人辩解的机会,权倾天下的魏大太监此时虽然心乱如麻,但对朱由检的登基却也是毫无办法。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向果敢的他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他无法确定一旦自己篡位,朝野之间会有多少人支持他。在这种情况下,他最终选择了一种看似稳妥实则愚蠢的办法,那就是先让朱由检登基,而自己则一边观察一边准备。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前信王早已不是开始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了,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早已燃起了对他的熊熊怒火!
5.魏忠贤之死
天启七年(1627年)九月,大明帝国气氛诡异,此时新皇帝即位前的那种喧嚣忙乱已经过去了,宫中又趋于平静。魏忠贤仍然做着他的超级太监,新皇帝动作轻缓,一切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北京城宛若宁静的湖泊,所有人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一时期,表面上,朱由检对先帝赋予魏、客二人的种种特权并不剥夺,赏赐、表扬统统毫不吝啬,甚至天启皇帝原来准备赐给魏忠贤而没来得及赐的无厘头匾额,他也是照赐不误,丝毫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暗地里,朱由检则严密地防范时刻都有可能突然而至的黑手,昔日信王府中的亲信也慢慢地汇聚到了宫中。
对于新君主的种种举动,魏大太监多少有些心里没底,他虽然没文化,但却不是没脑子,他也明白,帝国的政体决定了作为太监,他的权力已经到顶峰了。新皇帝不是自己带大的,和自己断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虽说此刻他党羽遍布,但假若皇帝发起飙来,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反抗的办法。因此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就成了他必须面对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甚至成了梦魇,无时不刻不在折磨他紧绷的心弦。
江山已是别样
天启七年(1627年)九月初一,魏忠贤沉不住气了,慌乱间他决定先出一招,来试探一下。他言辞恳切地给皇帝上书,请求辞去东厂提督之职,并交还印信。但大出魏忠贤意料的是,朱由检不但没有批准他的请求,反而大大地把他褒扬了一番,然后“温旨慰留”。
这一回合可以说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手,而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斗争双方完全不同的心态。在实力上占优势的魏忠贤有些沉不住气,做法也多少有些简单,他太看轻自己的对手了,这种试探可以说完全是没头没脑的胡来。而在道义上占优势的朱由检则表现得比较沉稳、老辣,当然这里面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就是此时朱由检确实也不敢把魏忠贤怎么样。
同样,我们从这一回合的交手也可以发现一些疑点,那就是魏忠贤似乎并没有非要造反的意思,否则他根本不用摆出这副架势。反正实力占优,以他的个性,如果真要造反的话,大可脱光了膀子翻脸,也不必玩这种低智商的小把戏了。这种投石问路只能给朱由检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自己已经慌了!
在稳住阉党集团之后,朱由检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自己的“倒魏”工程。这期间他对地方官员请求为魏忠贤建生祠的奏疏,基本上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魏忠贤见状只好在九月二十五日向皇帝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请求停止为他建造生祠的活动。朱由检的批复依然不瘟不火,很简单地回复道:“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如此便轻易地制止了朝野间对魏忠贤近乎无耻的个人崇拜。
除此之外,朱由检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将先帝的乳母、魏忠贤的“对食”客氏客气地“请”出了皇宫。这个举动看似轻易,但在事实上却对魏忠贤在皇宫内的势力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据说客氏在临出皇宫之前,特意早早地起床,身穿素衣丧服,到天启帝的梓宫前拜别。她拿出一个用黄龙锦缎包裹的小盒,那里面装的是天启皇帝的胎发、痘痂,以及累年积攒的剃发、落齿、指甲。客氏一边在朱由校的灵前焚化,一边放声大哭,一个女人色厉内荏的防线在此刻迅速地化为乌有。
紧接着,没等魏忠贤反应明白,朱由检就又把枪口突然对准了上书主张在国子监西侧建立魏忠贤生祠的监生陆万龄。魏忠贤见状,心中立刻打起鼓来,匆忙之间生出一计,只不过这一计多少有些无聊,在自己辞职不遂、同时又失去客氏之后,他照葫芦画瓢又让另一个权监王体乾提出辞呈。对此,皇帝依然好言慰留,鼓励他们继续为国家作贡献。
化解了魏忠贤第二次试探之后,朱由检并没有急着进攻,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一些宫内的遗留问题。先是追谥生母刘选侍为孝纯皇后,以示尊亲之意。接着他又册立曾经的信王妃周氏为皇后,除此之外,他还追尊自己的养母李选侍为庄妃,以报答她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此刻的朱由检可以说完全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胜券在握,轻松地看着魏忠贤慌乱的样子,他明白自己发起进攻的时候就要到了,只不过在此刻,最佳时机还没到来而已。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几次针对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出手,朱由检都保持着不瘟不火的态度,因为他想更多地看看朝廷中其他官员的做法。
年轻君主的一番连削带打很快在朝野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在天启时期被魏忠贤搞得死去活来的东林党人也看到了反击的希望。从种种蛛丝马迹来看,新皇帝和魏忠贤绝对是貌合神离,于是没过多久,东林党人立刻掀起了强大的舆论狂潮。
朝野间大批官员的集体反弹,也让初掌大权的新皇帝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此刻的朱由检虽然还没有真正地下手,却在这场斗争中占尽了先机。而曾经梦幻般的“魏客组合”,已经不可避免地要为自己不择手段的斗争策略付出沉重的代价。
当帝国真正的统治者吹响进攻的号角之后,惯于见风使舵的官员们立刻找到了前进的方向,甚至于原来依附于魏忠贤的一些官员也开始倒戈相向。曾为魏忠贤铁杆狗腿子的御史杨维垣首先上书弹劾魏忠贤的干儿子、兵部尚书崔呈秀。
天启七年(1627年)十月十三日,杨维垣上书道:“呈秀毫无益于厂臣,而且若为厂臣累。盖厂臣公而呈秀私,厂臣不爱钱而呈秀贪,厂臣尚知为国为民,而呈秀惟知恃权纳贿。”在这次弹劾中,杨维垣的做法比较奇怪,一方面可以说是非常愚蠢的,他似乎并未看清当前的形势,依旧以为他的九千岁可以一手遮天,这次上书中,他好像并不是向魏忠贤发难,而仅仅是为了与同是狗腿子的崔呈秀争夺利益;而另一方面,奏折中的言辞似乎又在隐约之为魏忠贤开脱着什么。
当朱由检看到了杨维垣的奏折之后,心中必然有一番思量。看得出来,杨维垣一面拼命抹黑崔呈秀,另一面却又拼命维护“厂臣”魏忠贤。皇帝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除了大臣争宠之外,也极有可能又是魏忠贤的小伎俩,意图投石问路,丢车保帅。但与前次不同,此刻的帝国君主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在等待数日之后,当杨维垣再次上书弹劾崔呈秀“贪淫横肆”时,朱由检猛施辣手,革除崔呈秀的兵部尚书一职,令他回乡守制。
崔呈秀的倒掉是这场政治斗争的转折所在,他的倒掉直接导致魏忠贤失去了对外廷军队的控制。在这种最高权力的角逐中一旦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那么也就等于失去了最直接和有力的斗争工具。虽然在明朝,中央高度集权,只有皇帝才可能调动帝国的军队,但从当时魏忠贤所掌握的政治资源来看,如果真的打算政变,只要有崔呈秀的帮助,禁宫之外的军队将很有可能在政变初期毫无作为。那么凭借魏忠贤自己控制的宫内军队,虽然不能坐稳江山,但干掉朱由检也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那么魏忠贤即便不能完全达到篡位的所有目标,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步步后退,落得一个等死的局面,最起码作为一个流氓,他也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流氓。
然而,历史就是这样,它不允许任何人犯任何错误,每个人的每个决定都直接影响着他自身的命运。如果杨维垣的上书只是个人行为,那么可以说是天亡魏忠贤;如果这件事是魏忠贤一手操纵的丢卒保车之计的话,那么我们只能说,这一次九千岁他老人家简直是白痴到家了。
从崔呈秀事件的突发来说,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魏忠贤的能力的确有限,这个能力不是指他结党营私的能力,而是指操控局面的能力,特别是在对待不利局面的时候,魏忠贤的流氓本性让他露怯了。当年他之所以能左右开弓清除东林党是因为皇帝陷入了他和客氏编织的谎言之中。而如今,新皇帝是断然不会听他的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是曹操那样的奸雄才能干的事,不是他一个流氓能做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