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佤负手而立,一身孤傲的立于灏灵宫正殿之中。耳畔仿佛似有无尽的利箭破风而来,潮水般的呐喊声骤然涌起,充斥在这阴暗幽深的高墙大院之中,嘶喊声、兵器击碰声、箭芒脱弦声、骨肉撕裂声、鲜血飞溅声……此起彼复,将锦佤湮没在这惊天动地的声海之中,将这古老的皇城淹没在一遍血腥的屠杀之中。
殿门外到处都是鲜血,殷红的鲜红仿佛汇集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惨不忍睹。宫婢内侍横七竖八的尸首,血液黏绸似浆糊,血腥气息直冲脑门,令人作哎。锦佤冷着脸,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下,将他孤寂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清寒的夜色之中。
锦佤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赵易轩的目光,似一枝枝利箭一般,带着一股凌厉的寒气向他逼来,不禁微微侧开了脸……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儿时,他们亲同手足;他们彼此亲密无间,他们……曾经,那美好的一切却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残忍的撕裂开来,千疮百孔……想到这些时,锦佤心里仿佛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
那是一种无法语言的痛,痛彻心痱,锥入心骨……
赵易轩仍然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原来那澄清的眼眸,如今已变得似鹰隼般税利。锦佤冷眼相待,眼前的男子,如今有着和他相似的野心,好似一只长着獠牙的猛兽,他终是不忍把獠牙拔除,却又不愿让这獠牙反身咬向自己。
两人都有着瞬间的沉默,锦佤负手,冷冷的道:“你终究是来了,大哥!”
这一声满含深情,却也不无讥诮的大哥,让两人都为之一颤。
昔日,赵姬待他如同已出,他与他更是亲同手足。那一刹那,锦佤忍不住有了流泪的冲动。望着那已冷漠得形同陌路、他最得力的助手——御史大夫。锦佤仍然不相信这惨烈的厮杀竟然会发生在他们身上,这一切如同梦境,让他难以置信……
赵易轩吐出的话语居然有着一丝歉疚之意,“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只要你交出她!”
“若是朕不呢?”
“那她就是死,我得不到的东西,也容不得别人得到,我要亲手毁了她!”
“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易轩的话音一落,身后士卒的呐喊和讨伐声急如擂鼓,“杀了她”,“杀了她”,“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女人”,“让她去死”……士卒愤怒的语气与狰狞的面孔瞬间化和一道道锋利的剑刃,穿过厚厚的宫墙直刺入锦幔后子曦的心里。那声声高昂的嘶喊声以源源不断的传入耳中,殿外到处都是兵刃相击,穿透骨血而发出的空洞沉闷的声响……
这一切,应该有个了断了……
锦佤蓦然大笑,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孤傲之色,语气坚如钢铁,“此生决不放手!就因为这样你就想篡位?”
赵易轩眉头轻蹙,冷冷的道:“篡位?什么叫篡位?原本这帝王之位就应该属于我的。你是他的儿子,我也是。当年要不是那老太婆不惜手段,毒杀我们母子,而今日坐拥这江山的就应该是我这个太子……你座这龙椅就是皇帝,而我,你却说是篡位?我今日想要的东西,原来就是属于我的……江山、美人都是属于我的……”
语罢,赵易轩脸色骤然一沉,握剑的右手力道加重,手背青筋凸现,骨节吱吱直响,仿若俱断。顿了顿,缓缓拔剑,举剑向锦佤刺去……
就在剑刃快触及锦佤胸口时,却从水晶珠帘后,猝不及防的闯出一柔弱女子,那一双清透似水的眼眸怔怔的凝视着赵易轩,没能半份畏惧之色,原本温如墨玉的眸中,如今却似千年的寒潭,清冷得煞人。
看着昔日那么熟悉得让人心颤的身影,赵易轩一失神,手中的剑势缓了一缓,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已飞身扑向锦佤身前,微张双臂,仿如一只蹁跹的蝶般,长长的凤尾裙裾拖曳过光亮如镜的乌金地面,如同夕阳西下时,那抹残落的云霞般滑过遥远的天际,翩然的挡在他的身前……
“嗤!”
如上好的绸缎般撕裂的声响,虽低不可闻,子曦月白的衣袖上,有一些褐色的液体喷射了出来,而后顺着她的掌心滴落而下,在沉沉的夜色中,发出孤寂的声音,染红了大片衣衫,似那冰天雪地里,最为娇艳的花儿……
可她身前那月牙的衣衫上,鲜血却汩汩直涌而出,子曦缓缓的靠在他的怀中,仰面看着他,殿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赵易轩呆愣在原地,手中的剑刃颓然滑落……
锦佤还来不及反应,只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绽放成一朵绝美的妖治……
半晌,锦佤蓦然回神,他惊叫着拥住她一点点瘫软而下的身体。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胸前的液体上,慢慢的淡染开来……那是合着血的眼泪呀……
强硬的扳转她的身体,慌乱的摩挲着她胸口的伤口,鲜血从白皙的指间溢出,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的鲜血,让他措手不及,让他难以置信,也让他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他怎么能相信,自己将守护一世的女子,既为了救他,而舍身挡下这至命的一剑……
子曦缓慢的抬起双手,纤细的手颤抖着握住锦佤的手,十指纠缠,血顺着他们的手指直流而下,流到他的肌肤上,滚烫一片,那样炙热的液体,仿佛是眼泪一般,带着无法言喻的哀凉蜿蜒而下,可细密精致的翟纹袖口下的纤纤素手,手指却开始一点点的,冰凉得几乎没有了什么温度,大滴的泪从她眼睫坠落而来,却带着无限的温柔,那样的眼神仿佛能让锦佤柔溺其中,窒息而亡,“锦佤……寂寞的锦佤……”
锦佤伸手,仿佛想要触摸她苍白的面颊,可满手的血污又怕玷染了她清秀如脂的肌肤。终究他只是颓废的垂下手,紧紧的将她颤抖不已的娇躯拥入怀中,轻抚着她高盘的发髻,光洁的肌肤,然后将手停留在她潮湿的面孔,摩挲着,子曦!为什么?为什么要离我而去……我们曾经立誓,执子之手,与子皆老……你就忍心抛开这一切,离我而去?
冰凉的夜风穿堂而过,使得原本就腥叶浓裂的殿宇,更加的阴森幽凉……
她不语,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好似从此再也不能放开,“锦佤……一切都是我的计谋,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包括与赵易轩的初次相遇……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为了给家人报仇,我倾我所能的算计你们……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从一开始,你们就陷入了我的圈套……可是爱上你,却是让我身不由已……锦佤,寂寞的锦佤,我走了,你要怎么办呢?可怜的锦佤……”
她嘴角上扬,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牵动着胸口的剑伤,更多的血喷涌而出,他却抓住她的手,那般用力,抵死的缠绵着,终于他的眼泪滚滚落下,和着血与泪的眼前一片模糊,他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子曦……”
她抑首,迎视着他深邃的双眸,来世,愿与君身死相随,不离不弃,来世的子曦要牢牢的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来世吧,所有的一切,都等来世再开始吧……
他捧起她的脸,细碎的吻上她光滑的额际,精致、小巧的嘴唇,一点点、一寸寸,丝毫都不放过……他哽咽着在她耳畔断断续续的道:“对不起……对不起,子曦……我没能好好的保护你,没有保护你呀……我没有资格享受你的爱,没有权利……”
她渗着丝血却仍然微笑着的嘴唇,平静的颤抖着,开口:“锦佤……这都不怪你,这是我的命……是我改变不了的命……赵易轩,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呀……今世我用生命来偿还我……我所欠下的孽债……希望……咳、咳……希望你要手足相残,落人笑柄……对不起,今世终是欠你良多……我要赎脱我的罪孽……锦佤,来世,等来世吧……来世我们一定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子曦……别抛下我……
“来世吧!等来世吧……锦佤……”
嗫嚅嘴唇,好似还有很多话都未说,可咽喉却是被异物堵住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像要揉入她的骨髓……有一颗很大的泪,缓缓的涌出她的眼眶,而后缓缓的滴落而下,落在肌肤上,冰凉得如同千年的寒冰……面前那张俊美得妖冶的面也在子曦面前渐渐模糊起来,原来那清透的眸子也渐渐黯淡下去,停留在锦佤脸上的手终究无力的垂落了下去,如同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轻轻匠收拢了它的翅膀。终于不必心痛,终于解脱一生……后悔吗?不!止少她曾与他深深的爱过,虽然时间并不长久,可她终是满足了……
“子曦……”
倏然间,有什么清冷之物滴落在他的面颊之上,冰凉彻骨,仿佛那冰冻三日的圣雪。一滴,两滴,顺着他的面颊,汩汩而下。那晶莹的液体带着一股涩涩的、咸咸的味道,直抵唇际,原来那是自己的眼泪,他以为此生自己不会哭泣了,可眼泪簌簌的滴落在她乌黑的发上,他慢慢的松开手指,徒劳的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却只来得及抓住了她的一缕衣摆,而她就那么缓慢而沉重的仰面倒入他的怀中,只余下一抹暗香,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