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殿宇内,沉水屏风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伴随着一阵慌乱的喘息声。
锦佤闻声,动作轻柔的放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子曦。
湘妃细竹帘外,此刻的小德子心急如焚,已顾不上什么君臣之仪,动作粗俗的掀开湘妃竹帘。
殿内红烛微暗,在沉寂的空气中空荡荡的飘散,小德子似无头苍蝇般闯了进来,藏青色的宫服被烛火映出一道狭长的影儿,一折一折,烙在乌金的地砖之上,像被稀释的墨汁一般,凌乱的泼洒在地砖上,慢慢的淡染开来。
“狗奴才!做什么事慌张成这样,难道还见鬼了不成?”
锦佤转身,负手立于小德子跟前,训斥出声。
小德子闻言,着了慌,“咚”的一声匍匐在地,语不成句的回禀道。
“皇上……不……不好了,叛军攻进城了。宫内出了叛徒,叛军里应外合,如今已攻入了官道……叛军首领是——是赵易轩……”
彼时的小德子,垂手敛眉,骇怕得全身哆嗦,唯唯诺诺的回话。
锦佤猛然回身,拳头紧攥,十指泛白,咯咯作响,竭力怒视着小德子,双眼里充满了仿佛能刺入五脏六腑般冰凉的寒意。
尔后,怔了怔,恢复常态,声音平静,仿佛一池静谧的湖水,“他到底是来了。这么些年来,他与朕,明里虽说是君臣,可情意却同手足。他就像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保剑,如今朕万万没料到,自己手中紧握的剑居然也会转向刺向自己……朕到底还是错走了一步。”
“事情都因妾臣而起,皇上就让臣妾承担所有的是非恩怨。”
一直沉默不语的子曦,骤然开口,而后不等锦佤回话,又道:“我与锦佤同死共死,相扶相持,所以我绝不会走。”
锦佤凝望着窗外惨淡的光晕,遥远天际那一抹红色,此刻映在他的双眸中,却好似被鲜血所染的一匹上好的绸缎,“此生有你,夫妇何求!”
而后,带着一丝绝决的味道,转身,紧蹙眉头,厉声道:“小德子!”
“奴才在!”
小德子应声抬首,忽明忽暗的烛火,应在小德子泠汗密布的脸上,神气却依旧恭谨得一丝不苟。
“皇贵妃的安危全系于你一人身上,若朕的皇后有什么差池,你也就不必回来见朕了。朕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深深的凝望着她垂于眼睫,欲滴未滴的泪珠,锦佤只觉得心里无端的开始发冷,冷得连同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成冰——他即将失去她。
这样的想法令他俊美的容颜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眉峰一挑,唇角上扬,原本那张妖治之极的面颊,顿时变得凌厉无比,双眸的眼神也渐渐得扭曲狰狞。
“奴才遵旨!奴才有负皇上重托,必会自刎谢罪,一切皆请皇上放心!”
小德子复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向子曦的方向而去。
“锦佤……我不走,我死也要在这里,要在你的身边!”
子曦的声音微细,却透着无比坚毅的决绝,砸得锦佤心尖微颤,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而后他的眼底倏地闪过一道极锐利的光芒,却也不过一瞬便隐了去。
见他不再言语,子曦语气急促的娓娓而道:“锦佤,你知道的,关于我宿命的诅咒,我很害怕,骇怕它的现灵。一开始我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枚复仇的棋子。可是至从有了你之后,我冰封的心就开始一点一滴的溶化,而后,我又开始期盼我们彼此能够拥有一个平常身,那样就可以终身厮守在心爱之人的身畔,不离不弃。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我不过想做天下间每个普通女人要做的事,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三拜九叩,不要至上的权势与地位,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完整的、属于我自己的爱。锦佤……让我跟随你,同肩作战,同生共死,锦佤……”
四目相望,子曦看着锦佤,那即将崩溃一般的眼神里,忽然带着一抹寂寥的味道,四处溢漫开来。
他知她所知,想她所想。
她亦知他所知,想他所想。
原来,他们彼此早就心心相印……
有风而过,殿内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馥郁花香,宫缎帐闱飘曳不定,映在殿中的陈设上烙下一道道支离破碎的影痕。
冷风穿堂,枝桠横伸,衬着偌大的殿宇,有着一种临近于哀凉的味道。
子曦正寻思之间,骤闻一声冷哼,才猛然惊醒,只见那一身明黄龙袍的君王已折身,带着一抹绝决的意味,大步离去。
心尖,有一种痛,一直痛入肝肠,痛入骨髓,痛得五腑六腑都扭曲变形……
晶莹剔透的泪光一闪而过,猛然,一颗很大的眼泪从她眼角渗出,落在她月白的衣袍之上,慢慢渗入那血色的花瓣之中,再无踪影。
“锦佤……”
此时,她才解下武装得金枪不入的身体,泪流满面,咽喉哽咽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锦佤闻声,骤然止步,顿了顿,终止没有回身,让她看见他满眸的怜爱之情。
小德子躬身上前,连攥带扶的道:“娘娘!时局混乱,娘娘请快些随奴才出宫,若是再迟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好!让小喜与碧珠过来,这身服饰太惹眼了,让她们服侍我换下在走不迟……”
说这话时,子曦抬眸向锦佤离去的方向望去,小德子隐约见她那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些许,在那精致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暗色的剪影,恍惚中,好似作出什么重大决刺般,透露出一抹诡异的神色。
那一刻,她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度日如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