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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三年后。

如诗如画的江南初春,到处一片姹紫嫣红,绿树碧水,白墙灰瓦;垂柳深处,传来隐约丝竹之声。清晨薄雾未散,空气还夹杂着阴冷,一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与一气宇轩昂的玄色衣衫的男子,悠悠的立于那隐秘僻静,深无尽头的竹林之中,与着天际的一抹深蓝,浑然天成。

白衣男子放眼望去,环顾四周,一成不变的青翠。风过,竹叶间摩挲出簌簌的声响,那碧波荡漾的湖水,辉映着一时沉寂无语的二人。

那竹榻,那竹椅,那争香斗艳的锦簇花丛……

赵易轩沉浸在那宛如明镜的湖水中,无法言语……

同样的江南,同样的烟雨,同样的竹林,同样的碧湖……可是他却再也触及不到她的温柔;那如丝如缕的细雨,早已湮没了那如梦如幻般的往事。那同样的江南,同样的莲桨摇橹,却寻不到那抹纤细秀美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你依我侬,再也听不到彼此的琴瑟合鸣……那个与他对酒当歌,与他弹瑟吟诗的女子,一去不复返,已化为他生命中永恒的回忆,在那遥远的时空孤独的思念或者等待……

“这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

锦佤开口,幽幽的说道。

“是!她很喜欢这片幽静的竹林,清丽雅秀……”

赵易轩似乎犹豫着什么,欲言又上。终是无言,静静的沉寂在他的回忆之中。

“哎……”

是锦佤略带惆帐的叹息之声。直从子曦走后,他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这个字。

“皇上!”

赵易轩试探性的开口寻问。

“嗯!”

“据说叶家女子温婉贤淑、善解人意,如今待置闺中,只等皇上择日宣旨进宫,举行大婚。微臣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感情甚笃,对娘娘痴情一片。可国不可一日无后,况且皇上膝下还无一皇储,让皇上三思……”

止子曦走后,锦佤未曾踏入后宫半步,没昼没夜的独自呆在灏灵宫,默默哀伤……可长此以往,这也……

“朕在等她,她一等会回到朕的身边,一定会的!”

锦佤失神般的喃喃自语。语音低沉沙哑,俊美的面颊,哀伤一片。

“皇上!微臣请你清醒一点好吗?她死了,三年前的就死了!”

他知道他的自欺欺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不是吗?

“她没有……她没有,她一直都在朕的身边,守候着朕,守候着我们彼此的誓言……”

锦佤纤长白皙的手指莫名的颤抖着,他一直自欺欺人的骗着自己:她只是出去游玩,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她会完整无缺的回到他的身边,与他十指相扣,抵死缠绵……

不知何时,天空中竟飘飞起了细密的雨丝,点点滴滴,润物细物。那闪亮如牛毛一般的银丝从天而降,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到片刻,竹林便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仿若人间仙境。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皇上!快随我去竹林避避雨吧,这雨,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

“也好!”

锦佤的内心,有股强烈的欲望,他想要进入这幽深秀丽的竹林。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似的,一向心静如水的他,却道这时,内心却如波涛翻涌,惊起一片骇浪……

竹林深处。

那竹屋,竹榻,竹桌,竹凳,那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竹林合着眼前这一切,宛若仙境。这竹屋却也有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丽。

却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悦耳的惊叹声,那样熟悉的声音让他骤然回神,旋即回身,一个如月华般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莞莞小心!”

眼前躬身曲膝的女子,一身月白缀花的衣裙,长长的裙摆如同清冷的水银般轻泻于地。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瀑布般的滑下,明艳得不可方物。女子正轻揉的为身侧两个可爱的小娃娃擦着额际的雨水,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大抵是一对龙凤胎,一张小脸圆润粉嫩得像是快要滴出水来。

“我要娘抱抱,不要姨姨!”

奶声奶气的小女孩伸出小双,直扑入女子怀中。

“我也要娘抱……”

小男孩见势也踉跄着向女子怀中直扑过去。

“乖,宝贝,娘一个人怎么能抱你们两人呢?听话,让姨姨抱……”

这温馨的一幕让锦佤与赵易轩失神。

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如诗如画的江南烟雨之中,就这样出现在他干涸的生命之中,那样盈盈的立于他的眼前,如同暗夜里盛开的一朵妖冶的曼陀罗花。

那仍如凝脂般的手腕衬着手中翠色的伞柄,散发着一道如玉般的光泽。身后被小孩称着姨的女子,便是与她昔昔相依的丫头——小喜。不错,是她,可怎么会是她呢?她明明死在自己的怀中?明明……纵使他寻她千度百,可当她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犹豫了……难道是他思念过度,认错了人?难道她已嫁为人妇,眼前这两个乖张得讨人喜欢的小孩便是……

隔着雨帘痴痴的凝望着她,整片竹林中,唯有雨打竹叶那“沙沙”的声晌,这样的静谧,让锦佤有着窒息的感觉,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体内不停的翻滚。在这样寂静的氛围中,他的耳中却响起一阵珠玉相击般清亮幽远的脆响……

子曦骤然感觉身后有道炙热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自己,起身,轻抬螓首,四目相对,却无言语。

良久,锦佤才悠悠转醒,却仍然怔怔的凝视着那双幽深清透的眸子,如记忆中一般,丝毫未曾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的澄,那样的清……

那样的眼眸,让他曾经为之失神、失色……

正当锦佤失神之际,子曦却莞尔一笑,说出的话语,语气既平静得让人诧异,“你来了!锦佤!”

“子曦!真的是你吗?子曦……”

锦佤喃喃出语,嘴角划出犹如新月般微凉的弧度,眼前的这一切,到底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奴婢见过皇上!见过赵大人!”

小喜恭谨福礼,向身侧的一双小孩嘀咕着什么?

“父王!”

清脆的童声乍然响起,惊破竹林的静谧。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两人?碧珠呢?”

赵易轩率先提出心中的疑虑,此刻他与锦佤就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碧珠?碧珠姐代替小姐死了……”

“怎么会这样?”

赵易轩继续追问。

“那天皇上让小德子带小姐离开寝宫,可半路小姐放心不下皇上,又折了回去,小德子见势不对,就打晕了娘娘……大家都说,如果赵大人没见到小姐,是不会甘心的,所以后来我们就商量了一个法子。碧珠姐昔日与小姐生死共进,所以摹仿娘娘的举止仿若其人,最后我们带了小姐逃离皇宫,碧珠姐却易容留了下来,最后……”

说到这儿时,小喜已红了眼圈,声音哽咽难忍。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我的错!”

赵易轩噢恼出声。自己粗暴的作法,险些让她一命呜呼,所幸……

“父王,莞莞要抱抱……”

莞莞扯着锦佤衣袍,脆生生的唤道。

锦佤一时感叹,只差泪如雨下,上前,静静的拥住莞莞,而后揽着笑语嫣然的子曦,无法言语,“子曦……我的子曦……终于让我拥住你了,此生再也不离不弃……”

“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因为我相信,有缘自会相聚。”

子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

春日料峭,雨水冰凉,可他们彼此的内心,却有一股温暖流淌而过。

细雨纷飞的竹林,众人各自感叹着向竹屋方向而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德妃外传】

雨花阁庭院外的老树皆有百来余年,仍是葱郁,树冠盎然伸展,在凝重的夜色下重添几许阴冷。树叶随风摇曳,树的影子映在碧翠的窗纱上,疏影横斜。

挣扎着坐起身,半晌,她才勉力睁开酸涩发胀的双眼。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融合着汗水的潮湿,稠密得让她窒息。

窗外,风渐渐狂起,带着廊前高掌的六角羊皮宫灯,摇曳不定,惊破了满庭树木的倒影,泛起如水波般层层的涟漪,像似前来索魂的冤鬼,声声不绝的哀嚎着。

寝内微昏的烛光袅袅摇曳,蜿蜓垂下的烛油宛若泪痕,凝固在烛台的灰烬里,如一抹淡淡的血色在沉闷的空气中肆意弥漫。

坐直身,陈莞莞抬手轻拭额际汗珠,每当这般沉闷的夜里,她总会梦回儿时的故里。

她自小便父母双亡,举目无亲。那般生不如死的苦难,是没有人能理解,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的。在她困窘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时候,她又被人骗卖进江南城最红的脂粉巷——醉红楼。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合着她悲怆至灵魂的眼泪,如瓢泼般倾泻而下,冰冻般刺入骨髓,那般的感觉,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针刺般尖锐的头疼让她不由紧蹙眉头,额间浸满冷汗,眼前好似弥漫着一片腥红,胸口却似滔滔的江水一波接一波的翻涌。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让她不禁用手死死的按在那心跳如鼓的胸口上,那颗狂慌的心跳得那样的急,那样的快,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迸发出来一般……她原以为这里已经死了,早在父母双亡之时便如泉水便枯竭干涸了。

为了生存,她在这脂粉甚浓的青楼,接受老鸨的洗礼。她好似一夕之间长大成人,从此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她不再沉默不语,不再任性妄为。

她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开始带着青楼女子惯有的笑容,唯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笑靥如花的面孔下隐藏了多少的哀凉与凄婉。

她越发地安静娴雅,越发地委曲求全。

苦尽甘来,聪慧伶俐的她终是称了她的意,最后让她混入皇宫,接受帝王的宠爱。

夜,静谧得让她心慌。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如“天水碧”般的绫纱帘子外,亦是有青衣宫婢彻夜不眠的候着。如今这身份与那宫内的辉煌奢华,怎能与儿日那为三日奔波的苦涩日子相题并论。

富贵贫贱,就在那坚定点头的瞬间便定下了。

陈莞莞起身下床,静默地坐在梳妆台前,鎏金的连弧雕花纹的巨大铜镜,折射着她苍白如鬼魅般的面色。那漆墨亮泽的长发如上好的丝绸般柔顺的披在肩上,直垂而下。

裙袂浅浅的窸窣声至身后响起,她却并不回首张望,一如既往,微微抬眸,斜眼淡淡一瞥,便道了一句:“今日换个新样式,就梳个繁花髻吧。”

寝殿内,只燃着寥寥数支红烛,烛色昏幽如氤氲的深山云雾,笼罩在一身白纱衣的陈莞莞身上,袅袅迷蒙。万千青丝随风起舞,滑过她那细腻如羊脂白玉般的颈项又重新散落身后,月光从窗纱外投射进来,斜斜的映在她的脸颊上,顿染一抹孤傲清冷的神色。恍惚间,她好似跌入凡尘的仙子。

身后女子不动声色,拾起台上的白玉梳子,掬起一束柔顺的黑发,轻轻的为她梳理着。深弘的殿内极静,梳子摩擦着发丝那几乎分辨不出的微响,就这般清晰入闻的传出耳中。

半晌,女子放下玉梳,捧起香檀木台上一面精致的铜镜在陈莞莞面前,若不经意地低垂螓首,眸中掠过一丝动荡的波光。

陈莞莞轻抬眼眸,铜镜里豁然映出一双环髻的头饰,鬓侧的珠玉钗在灼灼的烛光下颤悠悠的反射着耀眼的银光,让她不由猛地一怔。这样的发髻,是醉红楼姑娘惯有的发式。

“这双环髻更适合你的气质。”身后女子倾身上前,绯色的烛光映入那深不可测的双瞳里,宛若蛊惑人心的妖魅。面上那静如止水般的神情,几乎让陈莞莞窒息得无法呼吸,“娘娘!”最后吐出的两字,一字一顿,字字如刀,猛然刺入心口。

女子投下的阴影遮在陈莞莞的面上,称得那墨黑的双眸更加浓稠,那掺合着爱与恨的眼波慢慢地渗透着峭春的寒冷,单薄的身子合着声色都似在瑟瑟颤抖,“秦姨?你怎么入宫来了?”

“这皇宫大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娘娘可是悠哉享乐惯了。交给你的任务,怕也是早已抛之九霄云外去了吧。我在不入宫,难不成要我成天干瘪瘪的坐在醉红楼等你那不知何年何月才得手的消息?”秦香君微微侧过身,残月的昏光投在她的面颊上,阴暗不定。

“莞莞有负秦姨所托,愿受责罚。可是——”说到这儿时,陈莞莞惊觉自己的失言,顿了顿,淡淡的红晕便罩上了面颊。绮纱广袖随着起伏的动作袅袅垂下。陈莞莞垂着眼眸,眸光似击起的水波般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这般脉脉含情的眼眸,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秦香君却只是一副淡然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将陈莞莞如少女怀情般的神情尽收眼底,“怎么?难不成进宫才数月,魂便被小皇帝给勾走了。对你十余年来的养育之恩,如今你也抛之不顾了?不要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秦香君拣回来的,如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不能顺利完成,那自己就看着办吧!”语罢,眼底倏忽闪过一道极锐利的光芒,却也不过一瞬便隐去了,“这是花叶万年青,一滴足以致命。”

半晌,陈莞莞才僵硬的伸出手,却在伸出的瞬间后又讯速缩回,纤白的手指止不住的轻颤,深吸口气,抬首,如水晶般剔透的双眼里,密密的浸着一股凛冽的恨意。此是她像是被人死死的掐住颈脖,连带着呼吸都是抖瑟着,摇摇欲坠。良久,扬唇轻笑,唇角勾起一道优雅的弧线,双眸里却流露并没有丝毫的笑意,似打定了什么主意。顿了顿,复又垂眸,伸手,手却似筛糠般的一抖,陶瓷瓶子便摔掉在乌砖地上,裂金碎玉般的声响,惊得她心里猛然一颤。

秦香君却一脸不以为然,冷言道:“早就料到你有这手,所以刚才那瓶是假的,现在这瓶才是真的。各人好自为之。”

陈莞莞蓦然抬首,怔怔的盯着一脸漠然的她。原来明亮的眸子中,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痛苦万分的喘息着,双手死死捂住苍白的面颊,心很痛,泪却流不出来。

红烛残尽,淡淡的绯色中掺着一缕缕的青灰烟色,映在秦香君怨毒的双眸里,如利刃般带着冰冽的杀气,扑面而来。

看着秦香君决裂的身影,杨莞莞眉目中有着一种抑止不住的哀愁,愣愣的伫立在原地,嘴唇翕合,终是一个字都未说出来。痉挛的抓着手中的陶瓷瓶,太过用力,手背青筋凸绽,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听着自己牙关打颤的“咯咯”声响,半晌,似绝望般的闭上双眼,半呻吟般的开口道:“莞莞定不会负秦姨所托,以报秦姨多年的养育之恩。”

烛火昏暗,斜斜的映在秦香君的身体上,光洁的乌砖地面只余下一抹浓浓的阴影,仿如鬼魅的身影。唯有那双如野兽般犀利的眼瞳,在幽暗的寝室内,显得尤为的明亮,似要将她从身至心四分五裂。

子夜,夜浓如墨。

掌灯时分,陈莞莞领着贴身婢女香梅匆忙的穿梭于曲折的回廊之间。深邃乌黑的夜色之中,廊檐下的盏盏琉璃宫灯赤霞朱锦地燃烧着,倒映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仿若鬼魂,飘忽不定。

一柱香的功夫,陈莞莞掀开月牙门洞前薄绡的帘幕,进了御书房。

殿内悄无声息,宫婢内侍面如青玉、淡如死水,皆垂眉敛目而侍。

小德子张口正欲呼唤,却被笑意盈盈,一身浅身衣裙的陈莞莞抑手打住,众人皆识趣的垂首鱼贯而出。

夜晚的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的镶金玄袍,挺拔身形在玉束冠带里束敛着一身帝王霸气,孤傲得不可一世。玄色的衣袍用金丝银线绣着脚踏如意云纹、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金龙似要突破衣袍,向眼前的人腾空扑过去。

陈莞莞放下手中的碗盏,敛身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锦佤寻声望去,诧异的道,“莞莞?”随后起身,状如怜惜的扶起曲膝而礼的陈莞莞,语气柔如静水,“更深露重,穿这么单薄,可不要再染了风寒才好。”轻轻捌过她耳际垂下的一缕青丝,如情人般的亲昵暧昧,却终究像似有着一层无法捅破的隔膜。

殿内陡然寂静。

她深深的爱着他呀!

她深深的爱着眼前这冷漠孤傲、君临天下却也孤独寂寞的他呀!

但终究是缺点什么?就缺那么一点呀!

“谢皇上关心。”陈莞莞低垂螓首,一颗心似要自体内蹦出,狠命的死咬着微颤的皓齿,带着一丝压抑得作做的羞涩,却也不失恭敬、矜持。

锦佤伸手拾起她纤弱无骨的指,带她坐在檀木椅上,随手拿捏着桌上的棋子,语气温和的道:“怎么?爱妃可是昨儿输了不服气,今儿还惦记着,想要赢了朕去。”

陈莞莞仍然垂眸而坐,浓如羽翼的眼睫下一双眸子闪着心绪不宁的慌乱。锦佤的话如同天籁般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这是什么?”锦佤见檀木桌上冰纹碗盏中的羹汤如雪晶莹,迎着夜风,甘甜馥郁的香气扑鼻而至。

“这、这是银耳羹汤,臣妾特意煲的,皇上国事忧劳,趁热用了吧。”语气已略带颤抖,紫檀的圆桌触手冰凉,然而陈莞莞的手心却灼灼全是冷汗。看着锦佤细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捧着冰纹碗盏,如玉般温润的碗盏映得他的手指苍白如幽灵。心脏似烈日暴晒下失去水分而萎缩的绿叶,卷曲成极小的一团,上面的许多脉络,密密的写着挣扎与痛苦。

近了,近了,再近些,再近些她就可以脱离她的掌控;再近些他就会永远消失,她就会失去他。可是她怎么能失去他呢?怎么能?……

碧玉薰香炉中焚着的龙涎香,袅袅绕绕,浸人心脾,却也无法掩盖住她那狂跳紊乱的心。手中死死攥着的锦帕早已是潮湿一片。

陈莞莞如绢纸般苍白的唇豁然一颤,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倾身上前,夺过锦佤唇际的冰纹碗盏,猛然的力道,冰纹碗盏中的羹汤便泻在了她的手背上,晶莹剔透的羹汤在烛火下闪着刺目的光线,幽幽的映得她神色明暗难辩。强压着心中的骇怕,而后神情淡然的道:“臣妾失误,竟忘了在羹中放冰糖。皇上今儿就不要吃了,改明儿臣妾在亲手煲一碗,以此谢罪。”

锦佤一愣,抬眸时,陈莞莞一双秋水剪眸,正用一种哀婉至凄凉的眼神幽幽的望住他。心弦似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俯身擦拭着她额际的冷汗,唇际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莞莞,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瞧你一脸的冷汗。”

陈莞莞的手仍是冰凉一片,锦佤触及到她指尖,那滑腻的肌肤,似浸在雪地的寒冰。

陈莞莞微仰螓首,四目相望,锦佤那明如镜的瞳仁里清晰的映着她一脸惊惶,冰凉苍白的面容。恍惚间,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满满的全是疼惜,那墨澄澄的双瞳里终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她想要的?

窗外,夜风阵阵吹过,飒飒的音,愈发的透着寒气,寒凉的夜风扑打着旋儿吹透了她的心身,她如风中凋零的落叶,瑟瑟轻颤。

一切,早已注定,皆成定数。

【番外:淑妃外传】

镂空的绿纱窗外,已近枯黄的梧桐树枝叶随风摇曳,树影轻移,婆婆娑娑的映在朱色的窗棂上。虽然刚入秋不久,但寒意仍是分外清冷,深宫之中已然是浅浅淡淡地染了几分苍然的冬意。

杨心悦的眉头微微地颦了起来,有一种飘逸的美丽,隐约间却露出了一抹似无奈的神情。她正坐在雕花紫檀木椅上烹茶,淡雅的西湖龙井茶,袅袅绕绕的茶烟弥漫在空气里,把她的肌肤衬得白皙里透出一种淡淡的青色,手上碧绿的翡翠镯子空落落地戴着,更加显出那手腕纤弱无骨。

帘子外一阵轻微的唏娑声后,贴身侍女冬灵轻移莲步进了她的视眼,抬眼便见她手中捧着一个红檀木的小匣子。

“奴婢见过娘娘。”冬灵福身一礼。

“平身吧!”纤长的手指轻摆了一下,唇际扯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小翠狐疑的看着眼前神似淡薄优雅的杨心悦。

“娘娘,这是月初赏下的饰品。”语罢,见杨妃仍未任何表情,便又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开口,惟恐那句不对又惹怒了主子,“娘娘,那李太医会来吗?他可是太后与皇后身边的红人呢……”

穿过袅袅腾升的茶雾,杨心悦两指轻握住手中的冰纹白玉茶盏轻轻的把玩着,动作轻缓的吹拂着清香无比的茶水,啜一小口,细细的闭上美目抿罢,这才缓缓睁开凤眼瞥了桌上一角的檀木匣子,慢条斯文的道:“那不该是本宫考虑的,怎么把太医请来,那是本宫吩咐谁,就应该是谁做的事,本宫只管到时候见人就好。”

掌灯时分,小李子领着太医院院士李若钦匆忙的穿梭于曲折的回廊间。深邃乌黑的夜色之中,屋檐下的盏盏琉璃宫灯赤霞朱锦地燃烧着,倒映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仿若幽灵般飘忽不定。

“公公,淑妃娘娘素无往来,这突然遣下官去海棠宫,不知所为何事?”李太医急切的开口向着引路的小李子道,心里七上八下,总隐隐透着一种不祥之感。

“奴才也只是个下人,听主子吩咐做事,主子有事找大人,我们做奴才的怎敢多问。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惯有的宫中语气,冷漠不带丝毫温度。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已到了海棠宫内寝殿外。小李子向旁边一垂首敛眉的青衣宫婢一使眼色,宫婢立即会意,旋即进殿通报。

“还不快请李大人进来。”屋内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女人声音,却不失柔软、娇媚。

碧玉珠帘晃着刺眼的白光,李若钦抬眼望去,却见极大的内室用两个黄花梨木雕着缕空的纹案的落地罩隔成了二层,外间的红纱落地罩垂了红蔓纱纹绣牡丹的幔帐,纱幔后的落地烛台上点了一盏红烛,光晕漫漫,烟雾缭绕。透过掩了漏雕屏风的雀替间。却又见一层薄如蝉盈的纱幔,便如蒙蒙细雨间,只影影绰绰地看见里边的檀木桌几前坐着一妙龄女子,其余俱不真切。屋内一切的红使得整个情景更加诡异,如鲜血般扑满无缝的空气中,如点点的烟雾慢慢的穿梭在如血的室内……

李如钦此时悬挂着的一口心,更像是要跳出胸口,稳了稳心绪。躬身行礼道:“下官李若钦见过淑妃娘娘。”

顿时,明亮的烛光充满了整个室内。

流苏低垂的纱幔缓缓掀起,葱白纤指轻卷帘幕,胭脂淡抹的妍丽女子莲步款款,娇袅不胜地半掩面莞尔一笑。那微笑从眼梢唇角泛出来,竟然似染了红烛的绯色般妩媚诱人。

李若钦目不转睛的盯着杨心悦,陡然一惊,自知这样不合礼数,慌忙垂首跪地道:“下官见过淑妃娘娘!”

“怎么?李大人都给本宫行了两次大礼了。这里又不是朝堂,李大人还用得着这些繁文辱节吗?”莺声呖呖,听得李若钦一身颤粟。

“下官领的是皇家的俸禄,自知礼不可废。”李若钦镇定一下心绪,恭敬地回禀道。

“迂腐。”一声娇嗔,杨妃已缓步行至桌几前,款款坐下,漫不经心地看着低垂着首的李若钦,虽然不悦,但唇角仍微微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都下去在殿外候着吧,谁也不许进来搅了大人的雅兴。”旋身便向着侍立一侧的青衣宫人厉声道,与先向的娇柔判若两人。

“李大人请坐。外面天寒地冻的,坐下来品尝一下今年新进贡的桂花琼酿暖暖身子吧。”杨悦仍然一脸的笑意,却看得李若钦背脊上已是密密地一层细汗,黏腻在肌肤上冰冷得几乎麻痹。

“微臣惶恐。”自古无功不受禄。现在她却如此殷勤,他的心里大致也明白了八九分……

“在本宫面前,李大人就勿需客气了。大人为何不坐,难道是想要本宫亲自扶大人不成——”语罢,杨妃“扑哧”地一笑掩面娇笑,声音幽细不可闻,却如震耳欲聋的响雷般震醒了恍惚中的李若钦。

“娘娘如此盛情,下官也不好再做推迟,下官就却之不恭了!”李若钦力持平静,淡然地落座道。

杨心悦摆起纤纤玉手拿起红泥小炉上温好的桂花酿,亲自为他斟上。

桂花酒的清香瞬间溢满在寂静的空气里,这淡淡的醇香妖妖绕绕,若即若离的撩拔着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

“桂花酒为江南一带的著名佳酿。用灵隐寺“碧水潭”的泉水酿成。泉水冽而味甘,醇度高,涨力大,用这样的水制酒,酒质格外醇厚。再加上寺内那颗千年“唐桂”入酒,酿成的桂花酒,色呈琥珀,酒质香醇、浓厚,上口带有淡淡的桂花香,微甜,颇有特色。大人觉得本宫说得如何?”杨心悦端起杯盏,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青瓷杯盏,一双凤眼夹带着挑逗般妖媚的神色直勾勾的看向李若钦。

李若钦掩唇轻咳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低垂下头,仍然一脸的冷漠,却也掩饰不住双瞳下的丝丝惊慌之色,他只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好似都在颤抖,“娘娘对酿酒造诣如此精深,下官才疏学浅,怎敢枉加评论。”语罢,顿了顿又道:“更深露重,娘娘遣下官前来,该不会是专门品酒的吧。下官愚饨,不知娘娘有何用意,请娘娘明示。”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神。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本宫也确实是遇到了一个难题,但也不难解决,只要大人照本宫的意思去做,那就迎刃而解了……”说完,杨心悦慢慢靠近李若钦,迷迭香的气息慢慢扑打在他的脸上,愈来愈浓烈的香气。纤细的手指似轻风般抚过他冰冷至僵硬的面颊。最后缓缓地伸出丁香小舌,带着一丝挑逗般的意味,舔了舔丰润的殷红唇瓣。

看着他不语,她媚意横生的一步一步逼近,自顾自的坐在他的身侧,那样的近,近到了彼此间的呼吸清晰可闻。一股淡淡的只属于女人的体香细细传入李若钦鼻中,跟她的发丝一起被风拂向他,粘向他,倏地便直钻到心里去,拔也拔不出来。寒雪的肌肤上散发出的热力,让他全身肌肉顿时起了一阵战栗。

李若钦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不禁面红耳赤,却强自镇定,语言却失了方寸,“娘娘,有什么事下官能效劳的,请尽管吩咐。”

“很简单,你是太医,本宫找你当然是看病、抓药。本宫现在需要一副药,一副能……”说到后面,她却慢慢俯身,笑意嫣然的在他耳边私语,艳丽的容貌引得李若钦慌忙垂首,不敢直视。

“请娘娘三思,下官若是依了娘娘的意思,就是对皇后娘娘的不义,帮助娘娘瞒天过海的话,就是对皇上的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之举,岂是身为人臣之为。”听完杨妃后面的几字他猛然一怔,却也瞬间回过神,依然低垂着首,不敢直视她妖艳得充满欲望的双眸。

“为了皇后,你早已经不忠了,再不忠一次又如何,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你总要完整的保留一样吧!大人三十而立就坐上了太医院院士的位置,看来皇后娘娘的功劳可是不小呀!那要怎样大人才肯帮本宫圆了这个小小的心愿呀!”纤指轻抬,绕过他的颈脖,双臂似水蛇般妖娆地盘缠着他,不安份的纤手,却像是一尾鱼,无声的游走,带着一种清凉的芬芳,游走在他冰凉颤抖的肌肤之上,捏一捏,揉一揉,微微用力,不至于疼,可是痒,痒从千窍百孔里钻出来,翻腾跳荡,如饥似渴。

杨心悦伸手将轻薄的花纱外衣缓缓解开,里面白色的内衫亦在指下带着轻微的声响向两边散开。桃色外纱连着白色内衫半褪下堆在肘旁,暴露出了如雪玉般的香肩和半裸的前胸。双颊泛出妩媚的红潮,仿佛一朵盛放到了极处的牡丹,眼波流转,摄人心魄。

李若钦抬头时,骤然一惊,慌忙垂首,踌躇了稍许道:“娘娘请自重——”

一阵冰凉的夜风吹了进来,风拂面而来,不着痕迹地带进一丝入骨的清寒,让李若钦不惊一颤,紧握杯盏的手心直冒冷汗。

“李大人,考虑好了吗?本宫正等着你回话呢。”暖玉温香的身子轻轻的厮磨着他,唇角上扬仿佛有一种声音从心底里发出,像是呜咽,像是呻吟,更像是无言的呐喊。

看着他仍然沉默不语,杨妃强忍着心中的怒意。款款起身,冷不防的坐入李若钦怀中,纤白的指尖轻轻拾起他结实的手掌直往雪白的胸前奔去。李若钦手一颤,却无法摆脱。连着颤抖的呼吸中,只闻到淡淡的迷迭香一阵紧似一阵的馥郁,她急促的呼吸簌簌地撩拨在他的颈畔,有点痒,像是什么在撩拨着他的心跳,让他晕眩。他只知道现在连自己太阳穴上的血脉都在激烈的跳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到底也是俗人一个。

迷迭香的幽香从碧玉熏香炉里缭绕而出,淡白轻烟如夏日柳絮,丝丝袅袅,若有似无的味道就像是清晨沾满露珠的梨花。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正急剧地跳动着,上下跌伏让他无法呼吸,一股燥热的暖流窜上心口,他紧紧的抿了抿嘴唇,想缓合一下干涩的口感。

端起杯盏,仰头,将杯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借此平伏一下紊乱不堪的心神。酒气在一瞬间一涌而上,映得他满脸血红。放下手中的杯盏,愣了半晌,刚想起身推开怀中的佳人,却觉全身似瘫痪般使不出分毫力气,面前的佳人不动地摇晃着、变幻着。慌乱的环顾四周,眼前的烛光亦模糊起来。蓦地起身,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前倾去,豆大的汗珠渗透了他的中衣,踉跄着重新跌坐在椅中,眼睑半睁半瞌地道:“你——你在酒里下了药?……”

“大人在说什么呢?心悦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心悦不是早就说过,这桂花酒初饮如蜜,后劲浓醇,要细细的品尝,方能品出其中的奥妙之所在。看来大人已是不胜酒力,本宫就当你是酒后失言不怪罪于你。大人很困吗?那本宫就亲自扶大人入寝好好的醒醒酒,大人觉得如何?哈哈哈……本宫也可以给你一晚的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杨心悦嗓音甜婉如蜜,姗姗立起,俯向他,轻挑地在他颊上一抹,昵声说道。

李若钦双眼微微抖着,开开阖阖,想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却未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药力已发作,已让他神智迷乱,却极力睁大眼睛,涨红的双脸上一双怒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苍白薄唇颤抖不已。用尽全身的力气狼狈的挣扎了几下,跌落在乌黑冰凉的地砖上,酣然入睡。

“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原来你不懂这个简单的道理呀!小小一个太医却也如此自不量力的与本宫作对。”扬唇一笑,说不出的讥讽,冷漠的斜眼扫视着地上蜷曲一团的李若钦。

“把他衣服剥光,给本宫拖到床上去。”杨妃重新优雅的坐回几桌旁,冬灵不知何时已悄然步入寝内,“娘娘!这么一个下贱的奴才,也佩入住娘娘的香床。”

“有什么办法,谁叫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呢。”杨妃纤长的手指缓缓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盏,若无其事的说道。

“今晚的事若胆敢泄漏一字,那这条贱命就犹如本宫手中的茶盏一般。”捏在手中的茶盏随着她的松手“叭”的一声清脆之声响起整个寂静的宫殿。手中茶盏应声落地,已是摔得四分五裂。

冬灵微微一惊,慌忙低垂着首默默的跪地拾着乌砖上的碎片。

室内如死寂静,窗外天色已经微亮,浅青的光亮在犹有黑暗的室内脆弱得令人绝望。洞开的窗外,晨间的雾气未散,隐隐约约在苍青之中透出浅金。

一柱香的功夫。窗外金色的光线已零零碎碎的照射进来,落在乌亮的地砖上,投下斑斑阴暗。李若钦抬眼旁望见坐在梳妆台前的杨心悦,凝脂般的面颊有一半在柔和的阳光里,虽毫无妆痕,但仍带了一种奇异的浓艳。

环顾四周,惊慌失措的掀开锦被,全身上下无丝毫衣物,脊背一僵,冷汗直冒。完了,一切都完了,李若钦掩面仰首向天长叹……

杨心悦听着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声,仍然冷冷的对镜整理珠钗,一边斜睨着他道:“大人昨晚的表现真是让本宫大开眼见。现在李大人一定在想,不如死了的好吧。”

李若钦一愣,蓦地抬头,她是如此致命要害地说出了他之所想。不错,这一刻,他的确在思酌。虽是受她陷害,可谁能为他作证,他当真是百口莫辨,跳入黄河也洗不清呀。与后宫妃嫔私通,可是灭门之罪。以后若受她掌制,那简直是太丢人了,他定要血溅壁板,不复偷生,他已经没脸再活下去,他已无颜面对李家的列祖列宗。可是,这想法竟被她洞穿了,于是这丢人就更甚三分。他不仅仅在她面前赤身裸体,更连自己的思想都袒露给了她。她的手段、她的城腹让他自惭形秽。

杨心悦淡淡的收回眼光,专注地向镜中打量着金步摇从发间垂下来的璎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可是,如果你想死,也未必难事,本宫也奈你不何。可是只要你一咽气,那本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说你是畏罪自杀,这样即使你死了,你的家人也脱离不了干系,也会因为你的一时糊涂而白白赔上几十甚至上百条性命。现在做都已经做了,现在却又要后悔,来得及么?如今你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顺本宫的意,本宫可当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大家皆大欢喜,大人何乐而不为;二是你杀了本宫这个人,就当你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做过。然后皇上就用你们李府上下百条人命跟着本宫一同陪葬。大人——可要三思而后行呀。”

干干脆脆的几个问题,却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剑,刺得他体无完肤、毫无还手之力。

求死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就散了,灰飞烟灭。他已对不起家人了,现在却万万不能在陪上家人无辜的性命,那么他将成为千古罪人,受世人之唾弃。

现在,他是连死也没资格选择了。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他懂得了,他现在懂得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杨心悦优雅的转过身来,已经梳妆妥当了,面色妖艳如桃花。款款的坐在几桌上挑起一颗栗子剥了壳,惬意地放入嘴中,缓慢咀嚼回味,忽而一笑:“大人可要慎重考虑喔。”眼中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神色。

快速作装完毕,低首跪于冰冷刺骨的乌砖上,无奈地道:“下官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望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李家无辜性命。”

“人说:良禽择木而栖息,贤臣择主而侍。大人果真聪明之人,只要这事给本宫办妥了,本宫定会重重赏赐大人,岂会有怪罪之意。皇后那边本宫自会给你圆场,定不会陷你于不忠不义,让大人你夹在中间难做人。”现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容迅疾地敛去,眉峰一挑,眼梢处掠过一抹阴鸷,眸光忽地散射出凌厉的光芒。

轻移莲步向上,伸出纤手扶在李若钦肘上,搀起已跪得双腿麻木的他。

“好了,本宫马上遣人与大人同去拿药,顺道带路,以防后宫人多眼杂,看着大人一大早就在后宫出现,落人口实。”斜睨了伫立在身侧的傻瓜一眼,便径自去了。蠢蛋!小小的一计就让他臣服于自己的脚下,皇家可花了不少冤枉银两养活这帮污合之众。

李若钦轻轻擦拭着额上如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掀开珠帘尾随宫人急步离去。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现在他可是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不过为时已晚,已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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