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平阳城东门。
装有岳仑尸身的棺材占满了车厢,木一两和秦公子两人只好都坐在车厢外。金丝楠木的棺材重达数百斤,车轱辘碾过地面时不停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显得有些承受不住。驶出城门半里地时,木一两突然拉了拉缰绳,秦公子疑惑问道:“木宗主何事?”木一两微微一笑,轻声道:“殿下一看便知。”说完便下了马车往城门处走去。
木一两走到城门前盯着半堵城墙上下打量着,两名守城兵差正要上前来询问一番,木一两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那两名兵差连同城墙里外一丈内的所有人便发现自己莫名奇妙地远离了城墙处,蒙头蒙脑的兵差纷纷抽出佩刀,就要上前将唯一站在城门外的那个微胖中年人抓起来。只见那中年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右手伸出,再然后那半堵百年之久的坚固城墙便在一声巨响中变成了漫天尘埃,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吓得面目呆滞,还未来得及动手的兵差们连连暗叹幸好刚才没上前去,不然自己此时只怕跟那半堵城墙一般下场了。
木一两轻轻地拍了拍衣角,好像只是随手打碎了一个杯碗般,转身回到马车上,对秦公子笑道:“帮师弟收点利息。”秦公子只能在心里默然叹道也只你能这样的收利息。木一两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说道:“老夫希望殿下他日能再来平阳城下,将那几面城墙都给拆了,以慰师弟在天之灵。”秦公子听了抱拳弯腰作揖,道:“本王定不负宗主厚望。”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后到达一处山隘前再次停了下来,木一两将棺材从车厢里抬出,看着山隘呐呐自语道:“这里也算不错。”一掌挥出,地面便多了一个土坑,木一两缓缓将棺材放进坑里,填土埋上,秦公子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木一两做完这一切。
“怎么不给岳老立个碑铭?”
木一两看着秦公子满眼的不解笑道:“我和师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年也不知道多少老兄弟死后连尸骨都不全,能多活这么多年我和师弟早已满足,殿下若真要立碑,便请日后用马踏周朝来给师弟作碑,师弟葬于此,日后也能第一个得见殿下领军西下,想来也不会觉得孤单。过了这山道便是我西越了,一路上老夫见你数次欲言又止,有什么想问的就现在问吧。”
秦公子想了想开口道:“木宗主,那镇南王当真是入了三品?”
“韩煜自然是到了三品,早些年我对李、陈两家早已颓败唯独他韩家依旧雄立颇为不解,今日总算明白了些,先前我在平阳城里探查时竟未能发现他韩煜已经入了三品,若不是韩煜出现在我面前恐怕谁也不知道大周边南有了个不过一甲子便修至三品的绝顶宗师。只是我也不懂他为何会这么苍老,按理来说以他的修为断不该如此。也许这是他修习的那个能让他一甲子便至三品的诡异功法所致。”说完木一两心里又默默的念了句:若不是如此,岂不是说他的天资比得上当年的白凤山了?
“难道不可能是他装出来的?”
“绝无可能,韩煜体内脏腑和经脉都已衰败至极,不然今日一战我不会胜得这么轻松。若是他静修不出,或许还能熬个一两年,今日与我一战后受此重伤只怕是活不过明日了,不然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算了。只是镇南王府若代代都能修至三品那是多么可怕,还好没听说哪代镇南王活得长久的。”
秦公子听了更加疑惑道:“他如果没几年可活,今天为何还要杀死岳老来引宗主您出手?毕竟眼下他正和父皇谋划着那事。”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大周和我西越仅仅只有边南四州是直接接壤的,其他地方都是相隔了诸侯国,不然陛下为何会如此重视大周边南,甚至让殿下你来平阳城以表达诚意。韩煜知道陛下对他那四州有多看重,所以他这是在表态。一来他知道师弟身死边南我必定会前来和他一战,过后不论输赢他都是必死,如此下来师弟之死虽是因为他,可师弟原本也是活不了多久了,他等于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师弟的命,这样陛下也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放弃和镇南王府的合作,他韩家也就有机会由家化国。二来他是在向陛下示威,陛下一直以来只当边南四州是发兵大周的跳台,从未真的将镇南王府当做将来瓜分大周的伙伴,如今他出手是在告诉陛下他镇南王府也有三品的绝顶宗师,甚至是不止一名。你不要忘了,师弟的死太过蹊跷,平阳城里先前包含被我杀死的向柏文在内也只有四名二品之人,师弟若是不敌退走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去过师弟死的现场,却是查不出什么来。他这是在告诉陛下他镇南王府有让一名二品宗师杀掉另一名二品宗师的法子,而且这法子是连我都察觉不了的,若是适用于万千大军,该是如何可怕,如此陛下不得不重新看待镇南王府。三则大周恐怕也早就想要拿回边南的掌控权了,韩煜以自己的死换取师弟的死来堵天下人的嘴,堵大周朝廷的嘴,他韩家毕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又拼掉了一名西越的二品宗师,大周也就不能再在镇南王府和我西越结盟的事上做文章,相反还得嘉奖一番,如此大周又没法子明着收回兵权了。韩煜以自己没剩多少的寿命提前结束作为代价漂亮地打了个一石三鸟。“
秦公子细细的品了品木一两的话,良久后对木一两致谢道:“小王多谢宗主一番教诲。”突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轻拍额头数下:“岳老的死让小王心绪不平,竟是忘了还有这桩事。”遂又将有关叶子安的种种情形详细告诉木一两。
木一两听完不禁叹了口气道:“大周真是了不得,先有韩煜一甲子入三品,后有此般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便有此修为,可惜当时在醉梦楼未能一见,殿下日后不妨尝试和此人接触一番,若能将他拉拢过来无疑是件幸事,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将来也是了不得,何况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是韩煜所在意的东西,韩煜死后不论是谁继承镇南王殿下应付起来或许能容易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驾着马车穿过山隘,回到了西越。
就在秦公子和木一两驾车至西越的这段时间里,镇南王府内乱成了一锅。无论是大世子韩翊还是二世子韩佂都未曾想过那个数十年深居不出的冷血父亲竟然是三品境的绝顶宗师,难怪这么些年来他看似什么都没做依旧牢牢地掌控着边南。更加让他们震撼的是那个三品境的父亲身受重伤,已经不行了,这不就是说等了这么多年王位终于要到自己的头上了?两人各自召集心腹行动起来。
茅屋内,韩煜坐在桌前,王府里盛传重伤将死的他却是在静静煮茶,丝毫不似一个将死之人。水沸茶开,轻茗几口,再吃上两块忘忧楼独制的糕点,韩煜看上去只是个在享受下午茶的安静老人。每当这个重要的日子来临时,他都是如此,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清醒地认知到自己依旧活着,活着便能享受这茶,这吃食,这世间的一切。何况他今天成功的布了一个局,木一两所说的话极为正确,只是谁也不会想到真相是一石四鸟,那第四只鸟就是他自己。
茶尽,王府大世子和二世子来到了茅屋内。两人有些忐忑却又激动的看着眼前的老父,等待着他的一句话,即将主宰他们命运的那句话。两人对韩煜都没有太多父子之情,在他们记忆里,父爱在韩煜承继为镇南王的那一天起便消散得无影无踪,几十年来那个父亲都只是藏身在这间茅屋里,任由他们胡闹,冷眼看着。棋子,两人越来越觉得自己只是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们更害怕早早地就成为一颗弃子。
即便心中再怎么厌恶,此时两人都是表现出一副关爱父亲身体的样子来,满脸的担忧,韩煜坐在桌前,冷眼看着这些。只是再怎么虚与委蛇,终是绕不开那个“镇南王”的名头,两人跟随着韩煜第一次走进茅屋下的那个暗房里。
直至落日余晖洒满了王府后院,终有人从暗房里走了出来,正是曾经的二世子韩佂,如今的镇南王,至于韩煜和韩翊,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韩佂出现的瞬间,茅屋内又多了个人,冷冷的问了声:“如何?”
韩佂闭起眼睛,极陶醉般道:“依旧那么美好。”
这日,数条命令自王府传出。
镇南王韩煜过世。
大世子韩翊大逆不道行刺镇南王韩煜最终身死,家眷仆从共计一百二十余人尽数处死。
大管事唐河协从韩翊处死。
二世子韩佂继承为镇南王。